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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跳下汽车的范宁,皱眉看着几位军人蹲在地上,用手中的探照灯照亮了前车的底盘。
那是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整体有一定程度的萎缩,衣服已变成和泥土一样的颜色,倒是一时看不出有什么致命伤势,只是双臂的十根手指,全都杂乱地朝各个方向僵直伸长开来。
此前,男尸是半遮半掩地埋在烂路中的砂石堆里,而在车轮碾过其腹部后,外力的作用使其整个身体往里蜷缩了不少,就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
“是哪个擅闯的集会熟人吧,独行的,或者掉队的。”
“好死不死,碰巧倒在这里。”
“狗屎!”
这些性格阳刚的军人们骂了几句十分地道的、在部队中常用作“驱散晦气”的俗语,有人同时啐了口唾沫,还有人试图扯下尸体被衣物反包住的脸。
“不要去管。”图克维尔主教喝止了一句。
大家就纷纷重新上车了。
图克维尔没有继续多说什么,但他实则在暗自反思,刚才自己作为副队长叫停车辆的举动,其实还是有一些问题的。
难道在这种鬼地方,汽车轮胎还能绊到金砖不成?
金砖自然无用,即便是绊到什么有灵性波动的神奇物品,也不会有谁无聊去捡。
在冒险故事里面,捡到东西是奇遇;而在现实经历中,乱捡东西就是在找死。
下次遇到这种不造成妨碍的小动静,不管实际上是什么,其实都没什么下车察看的必要,这次主要还是自己当主教多年的习惯使然了。
车队继续驶向前方的荒原,一时间荒原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被短暂驱逐开来的黑暗与浓雾,再度挤占了一切的一切。
那具全身蜷缩、脸庞大致朝着众人离去方向的男尸,被风揭去了覆盖其上的衣物,依稀似乎就是图克维尔主教的模样。
“辘辘辘辘辘辘”“哐当——”
远方,最后一辆汽车的尾灯也很快被夜色吞没。
尸体的眼皮在下一刻陡然撑开,一对布满血丝的煞白眼球如灯笼般凸了出来。
在这个小插曲过去后,车队继续往深处行驶。
初入异常地带,大家心中紧张程度不减,同样导致了精神的亢奋。
一直到接近半夜,三辆汽车的正副驾驶位做了轮换,被换下来休息的人也没有丝毫困意。
“拉瓦锡主教自从出发后,好像就不再用教导的口吻同我们说福音了?”后方燃油运输车副驾位上,手头稍微闲下来的阿尔法上校尝试着问了个问题。
“大家在阿派勒用晚餐的时候,你也在场,应是知晓其中道理的。”不等前面车辆的范宁有所开口,旁边手握方向盘的雅各布司铎先作出点醒。
“晚餐上的道理?”阿尔法在努力回忆。
“进到那地带里以后,我不再喝这葡萄汁,因为经上记着说,当击打牧人,羊就分散了,你们为我的缘故,都要跌倒,直到我在祂的国里,同你们喝新的那日子。”
前方的图克维尔主教复述了那晚范宁所说过的话,又朗声提醒三辆车内的全体队员:“阿尔法上校的警惕心是好的。我们这些肩负调查任务的队员,虽然都是做好了要‘跌倒’的觉悟,但也想尽可能见证到更多的事情,不愿过早地出现意外,致使任务夭折。大家觉得自身或身边人哪里感觉不对的,要及时提出来。”
众人纷纷应答表示知悉,更加沉默且专注地感受着周边环境。
比起目能视物的白昼,或有人烟痕迹的城市乡村,无人地带的夜晚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死寂如墨汁般的黑,更加激起了队员们对突然冒出的未知事物的不安想象。
范宁手腕上的机械表停留在凌晨四点半的时候,他示意大家停下来休息休息。
虽然现在众人没有丝毫困意,但长时间的驾驶让身体上也有些倦麻了。
大家略微放倒了座椅,换了个相对舒服一点的姿势,但仍然保持着对外界的高度警惕。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仍旧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什么不适都没有感到。
当人们对所处环境抱有“应该正常”的预期时,他们会试图逃避异常的事物,但反过来,如果对所处环境抱有的是“应该不正常”的预期,有人就会试图做点什么实质的事情。
比如找到什么东西,将其给主动消灭,来争取到心理上的掌控感。
可现在这“失常区”未免也太正常了吧?
当发动机的轰鸣、轮胎的碾压和底盘的震颤也消失后,这里的一切只剩下令人惴惴不安的寂静。
如此,第一个夜晚就这样没有丝毫波澜地度过了。
带来拂晓,鸟声如洗,日光透过天际线的云层,一寸一寸地冲淡了昏暗。
“鸟声?”
闭目养神的范宁睁开眼睛,第一个跳下车。
车队从荒原行至了山林地带,清晨的空气冷冽、纯净。
失常区只是“无人区”,不是“无生命区”,动物和植物还是有的,它们凭着本能活动和迁徙,边界之类的概念与其无关。
视野所见之处已经有了小溪和水潭,粗大的树干上缀满着各色极为瑰丽的花粉,细长的水草在流水中成片成片地倒伏,并随清澈但飘有植物碎屑的液体浮动。
“植被越来越多了,雨水看起来至少不贫乏,不像‘炎苦之地’,倒是更接近于原本南国雨林的样子。”
“十分漂亮又色彩艳丽的风景。”
“令人身心舒畅。”
众人纷纷下车伸展身体,持着水壶观望四周,吃起了肉干、面饼和脱水蔬果。
范宁也微微仰着头。
但他还没来得及就“鸟声”展开递进的联想,就觉得自己视野里出现一丝不对劲的感觉。
范宁用力闭眼。
又睁开,如此重复了两遍,又甩了甩头。
“怎么突然好像边上有东西?”
“我眼里进了洗涤水吗?”
身边人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你们也感觉到了?”范宁转过身来。
图克维尔主教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凝重,试图描述这种感觉:
“两三成、一两成不对,也就一成吧,我觉得自己视野里的‘余光地带’,好像被什么流动着的东西染色了”
“或者说,有一层薄薄的、滥彩的、什么薄膜似的事物在视野边缘围了一圈,就像,就像?”
范宁皱眉接过话语:
“阳光下色彩斑斓的肥皂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