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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天文六年(1537)7月8日,远江国西崎城。
今川良真很困惑,最近越来越困惑。
虽然本丸校场里那300旗本依旧操练地有声有色,而且有了去年那一战的实战经验,他们的战力只会更高。
但今川良真却越来越困惑。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没有获得像他前世阅读的穿越小说里那样一呼百应的地位,反倒是不断栽在土著手里,一败再败。
他在最初的失败后其实已经醒悟——虽然他是穿越者,但在他的那个时代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但他穿越后的那些对手,都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一时才俊。如果不给他足够的攀爬科技树的时间的话,他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历史,一旦历史走向发生改变,输掉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他现在越发觉得奇怪,只觉得他这个穿越者在这个时代,做每一件事情都不顺心。
他也清楚,去年损失不小的今川宗家在秋收后就可以大致康复,估计会有进一步的动向。为了加以应对,今川良真试图寻找盟友。他先是派人去了松平家,但是内部有些混乱的松平家自顾不暇,拒绝了他的请求。
随后他又找到了织田家,这个前世历史上即将一飞冲天的家族,家族里有着数不清的人才和将才。如果能得到织田家的援助,对今川良真可谓是如虎添翼。织田信秀同样是颇具野心,肯定会愿意插手今川家的内斗吧?
果不其然,正如今川良真借助历史知识判断的那样,织田信秀对今川良真提出的结盟请求很感兴趣,与今川良真派去的使者相谈甚欢。就在盟约即将签订前,变故却发生了。今川良真的使者在大街上走路时,被一个满大街乱跑的小毛孩给撞到了,那个小毛孩居然还咬了一口使者的腿。气得不轻的使者狠狠地踢了一脚小毛孩,将小毛孩踢飞出去,随后才看到了一众跟过来的孩子群和孩子群身后的织田家的侍卫。
他踢的不是别人,正是织田信秀的嫡子,未来的战国风云儿织田信长,当时还是时年三岁的尾张小傻瓜。
得知消息的织田信秀勃然大怒,险些就把使者给砍了,好不容易才被左右劝住,将今川良真派出的使团驱逐出境。得到回报的今川良真气得没亲自把使者砍了——怎么这种倒霉的事情都能给他碰上?真就穿越过来后,一件顺心事都没有吗?
他又想起了在京都的变故。明明他已经先今川义元一步设下埋伏,利用那古野氏丰把今川义元的忍者调走,最后拿下了今川义元的心上人作为人质,固守旅宿、守株待兔,今川义元已经是必死之局。谁曾想今川义元却从旅宿里突然冒出,把他的人给砍了个七零八落。
不甘心的今川良真后来派人回京都调查了一次,这才发现那间旅宿的粪坑下面居然连着一条废弃已久的地道,几乎无人知晓——那今川义元是怎么发现的?于是,今川良真又派人去四处打听,这才从旅宿旁边街区里一个卖菜老板那里得知了事情:那一天,有一个青年引路,带着今川义元等人走进了那条密道。老板目睹了这一切却没敢吱声,事后看到那个青年一个人从密道走出后,才自己去确认了一下那条密道到底是什么。
“这个碍事的青年又是哪里蹦出来的?”
今川良真一边腹谤,一边努力检索着从玄广惠探那里继承来的前半生的记忆,死活也找不到这个青年的长相——完全就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啊。而且玄广惠探也从未在京都有仇家啊。那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帮今川义元一把,愣是把今川良真往死里坑呢?
再有就是北条家,北条家真的最为离谱。今川良真本来派了自己的亲信忍者桃三郎跟北条幻庵回去,却再也没见他回来。北条家说桃三郎自己失踪了,今川良真又是如何肯信?
而且事后复盘去年秋收后的战役,今川良真又发现了蹊跷。北条家居然在自己中伏的当天早上就派兵打过富士川了——可是那时候今川良真派去通知北条家的使者还在路上啊,北条家是怎么提前知道今川家的主力来了远江而不在富士川畔呢?
面对今川良真的诘问,北条家的解释是:他们在今川良真中伏的那天上午,碰巧也突然推测出太原雪斋用的是疑兵之计,这才决定进兵为今川良真缓解压力——这今川良真是更没办法相信了?
摆明着就是北条家早就看透了这个计谋,所以才预先和武田家议和,做好了进军的打算。可是北条家却没把这计谋告诉今川良真,害得他中伏,大败亏输。若不是今川义元救师心切,整个远江都要被平定了,今川良真自己也是难逃一劫。
这北条家是要把今川良真自己往死里坑啊——今川良真如何也想不通北条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一个可以在远江牵制今川宗家的盟友。难不成他希望今川良真被灭掉,然后面对一个重新统一的今川家?
“为什么人人都在针对我?为什么走到哪里了都倒霉?为什么穿越后就没一件顺心的事情?为什么京都那素不相识人的人要害我?为什么盟友宁可舍弃家族里一也要害我?”
今川良真扶着栏杆,心中的困惑排山倒海般地袭来,却渐渐有了水落石出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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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后,天文六年(1537)9月5日,今川宗家重新起兵,由冈部亲纲作为总大将,率军东进,准备夺回丢失的富士川沿岸地区。但北条家早有准备,派遣了北条为昌和富永直胜坐镇浜石山;北条纲高、多目元忠和笠原信为进驻由比平原;而后北条氏康更是亲自率领主力渡过了富士川,在蒲原城内驻扎,大有一举夺下今川馆的架势。
想要攻向富士川畔本就需要通过狭窄的官道,又有北条家大军阻隔,今川宗家收复失地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几乎变成了不可能。而与此同时,今川良真也在身后起兵,率军围困挂川城。今川宗家本就不多的兵力,不得不分出一半去远江驻守。
而北条家则趁势进军,兵临横山城下。清水水军开始在骏河沿岸活跃,压制今川家的兴津水军。北条氏纲更是雇了数百艘商船,来回搬运物资,以减轻后勤的压力。远江和相模两面夹击之下,今川宗家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灭亡的危机。
今川义元早有预料,但却最为担心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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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六年(1537)10月11日晚,今川馆天守阁内。
没有亲自出征的今川义元留在今川馆内,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动地在油灯前折着纸银杏,今天也不例外。直到门口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是太原雪斋的脚步声——但太熟悉自己老师不过的今川义元可以听出,这脚步和平时的脚步不一样,似乎在刻意掩饰什么。他的心往下一沉,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太原雪斋拉开门,看向了屋内的今川义元。金黄色的纸银杏如今已经堆满了半个屋子,而今川义元则坐在银杏堆里,巧手折着纸。今川义元没有说话,太原雪斋也没有说话,师徒二人就在尴尬的沉默中一言不发。
“承芳啊…”纠结了很久,太原雪斋终于还是决定开口了,“你也知道,眼下我们的处境不是很好,两面受敌……”
“谁家的女儿?”
今川义元直接开口打断了太原雪斋的铺垫。而他自己手上的动作反倒没有停下,而是和一年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飞快娴熟地折好一枚又一枚的纸银杏。仿佛手上的动作继续,那被小心呵护的情愫就也可以继续。
“是武田家的女儿。在蒲原城被北条家夺取后,武田家的海盐供应就断了,武田家已经无法忍受了。武田家同样不愿意看到北条家壮大,这点和我们一拍即合。”
太原雪斋努力维持着音调的稳定,“是令堂和为师我一起帮你说下的亲事,前几天就定了,只是直到今天才和你说。有了武田家的帮助的话,我们就有机会击败北条家,夺回失地。因为是暗中联姻,不会兴师动众地大办婚礼。武田家送来的女儿明天晚上就到今川馆了,你准备一下吧。”
今川义元没有回答,但是动作却骤然停止了。他死死地盯着手上那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折完的纸银杏,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银杏上,努力不让听觉神经和思维神经运作,努力地把太原雪斋说出的话定格在没有意义的音节上——只要不去思考,就不用去面对,就可以继续逃避。
然而终究是躲不过的。
自己终究是太天真了,银杏早已想明白的事情,自己却直到最后关头才肯认清现实。
乱世武家里的儿女,是逃不掉的。他们的婚姻,也从来由不得自己。
“抱歉。”
太原雪斋轻声念道,少有地向自己的徒弟以这样的态度道歉。
苗苗有些烦躁地用爪子抓着榻榻米,对着太原雪斋重重地“哈”了一声。
“不怪你,老爷子。”
今川义元长叹了一口气,将最后一枚银杏的最后一角折好,缓缓地收入怀中。抬起头来时,两行清泪顺着泪痕滑落。
“我早就做好觉悟了,躲不过的。”
盛年不再,倏忽此生。京城奈良,不见而终。
尝有所思,斯世如磐。孰料浮世,惟留驻难。
你我相伴,路行尚难。今如何去,茕茕越秋。
暮秋银杏,如露凋零。来世有缘,连理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