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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刚散,天空又飘起来雪粒子。辛娘子呵出一口白气,将绑在胸前的孩童往上托了托。天上落下的细碎雪粒,落了她头。幸好去岁她男人还在时,家中尚算宽裕,她和家里孩子身上都还有一件夹碎布的夹衣。此时也还算保暖。但辛娘子心中却比这天还要冷,她不知道在将近的冬日里,一家老小该如何度过。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走得双腿都发麻,辛娘子来到了市肆中。左顾右盼,才寻到了一处挂着特殊红色幡子的店铺。那幡子下边画了一个饭碗的图样。那是官府设置的官卖粮铺。令支之战后,以连家为首的各个世家屯粮涨价。几日之内,粮价飞涨,公孙颜将这些人记在小本本上。之后用公孙家的铺子,以官府的名义,在各个市肆开设了平价粮铺。辛娘子心中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如里长所说,粮价十分便宜。怀里的孩子早晨吃了几口奶,此时倒是睡得还算安稳。辛娘子拍了拍他,打开紧紧拽着的钱袋,从里抖出十枚无文钱来。这种铜钱,字面和外廓都较为模糊,铜钱边上被剪轮的贼人盗磨了一圈,因此比寻常五铢钱要小。这样的铜钱成色很差,往常店铺都不收。从战事起,辛娘子家便没了进项,家中粮缸见底,连柴火也快没了,这才拿着这无文钱出来试试。她心中忐忑地走进去,看店的是一个精神的年轻人。辛娘子立刻下意识的露出一个笑来。这年轻人原本是公孙家的僮仆,公孙颜觉得这些人手,全部放在家里闲着实在浪费,就派遣出来干活。自从一个看店的伙计自认身份高,在店里摆谱欺负人,被公孙颜发作送到卢龙塞教育改造营之后,这些伙计态度个个一等一的好。他看见辛娘子有几分颜色,带上了笑迎上去:“娘子想买点什么?”
辛娘子环望四周,这铺子里摆放着许多大斗,里面冒尖地堆了许多粮食。粱、粟、麦、谷,还有一种黄澄澄的小指指尖大小的东西,辛娘子从未见过。另一边则是放着两斗调味的豆豉和一斗雪白雪白的盐。辛娘子路过那盐斗时,都忍不住绕远些屏住呼吸,担心把那雪盐粒给吹跑了,人家找她赔。这些粮食上都插着牌子,上面用阿拉伯数字和大写数字分别标注了价格。辛娘子都不认得,只好求助地看向伙计,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哪种最便宜啊?”
她已经有些后悔走进来,这店那样珍贵的盐就这样大剌剌地摆着,也不知道粮食得卖多贵。这伙计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问题,挨个指给她看:“粱四百钱一石,黍米三百钱,最便宜的麦、谷和玉米都是二百钱一石。”
辛娘子面上露出惊诧的神情,脱口而出道:“这么便宜?”
小伙计在看店的过程中,总能从人们惊讶的神情中获得一丝乐趣,当即自豪道:“当然,差价都由颜娘子补贴了。”
辛娘子对于公孙颜的名字已经不陌生了。公孙颜不是那等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当世当代没有人比她更懂炒作名声。辛娘子面上不自觉露出笑意:“是啊,颜娘子仁善。”
伙计听她夸了两句,笑道:“只要凭符信就可以买了,只是限量的,每人每月最多只能买两石。”
辛娘子局促地揉了揉衣角:“我只有十钱。”
这伙计也没有露出什么鄙夷的神情,上一个狂的已经去卢龙塞踩缝纫机了,他习以为常道:“无妨,多少钱也卖。”
辛娘子有些忐忑地将那十个无文钱递过去,时刻准备露出讨好的笑来。那伙计却没什么反应的直接接过:“符信带了吗?”
“带了带了。”
辛娘子将揣在怀里的符信递过去,便见那伙计皱了皱眉。她心中忐忑之时,听那伙计道:“你们还没去换新的符信吗?”
见辛娘子一愣,那伙计立刻露出一种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神情道:“快去里坊找游徼换,现在换新符信,详细登记户籍,每个人可以领一升麦子!”
辛娘子面上露出高兴一升麦子,家里老老小小五个人,就是五升了!比她这钱买的还多。伙计又深深看了一眼她怀里,不知是看孩子还是看什么,然后道:“听说马上慈幼坊就要建好了,到时候那里除了收容孤儿,还会发放一些专门给婴儿的营养补贴,都是颜娘子捐赠的。”
“你可以注意这些消息。”
“呐,这是你的麦子。”
伙计特意寻了一个大麻布袋装给她。这袋子即便表面粗糙,拆开来也能作个挡风的物件。辛娘子万分感激对这伙计再三道谢后,才提着轻飘飘的粮袋出了粮店。她立在这粮店门前,或许是手里的重量,或许是因为能领少少的五升米。她心中一直压着的重石好似移开了一些。总能熬过去的!她心中这样对自己说道。她想起早上发了顿火,除了小的这个吃了两口奶,家中老人和两个大的孩子都没给他们做朝食。辛娘子加快了脚步,心想回去用这麦粒夹杂着剩下的豆子,熬一顿粥。然后去坊门,将符信换了。回程的脚步轻松了些,辛娘子一路注意看,想着要是能找到一个可以带着孩子上工的活计就好了。回家的路越来越近,周围变得熟悉起来。辛娘子忽地闻到了一阵烟气,远处传来了一阵骚乱:“着火了,着火了。”
她茫然抬头去看。一柱浓烟翻腾而上,那个方向是……辛娘子没得由来的心中一阵慌乱,她急急朝着家的方向跑去。胸前的孩子颠簸得哭号起来,也无暇顾及。烟气越来越重,她终于跑到巷口时,因是白天,火已经被坊中游徼联手扑灭。木梁垮塌在旁,冒着黑烟。辛娘子心中的绝望,在看见呆坐地上那一老两小的身影时,猛地一缓。她听见六岁的女儿道:“我只是在给奶奶和弟弟熬粥的时候,想多糊些鞋垫,没想烧起来。”
瑟瑟发抖的女童,满脸黑灰被泪水冲刷得一道一道的。辛娘子望了一眼烧焦的废墟。那是他们一家赖以生存,赖以度过寒冬的家。她腿软跌坐在地,手中的粮袋泡在了救火后积在地面凹处的黑色污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