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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 战事(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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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暂且落幕,从雄县和斯州往真定的官道上,逃难的百姓络绎不绝,放眼望去连绵没个尽头,而更显眼的,则是那些丢盔卸甲的残兵,大难不死从战场活了下来,却只能互相搀扶着往真定走。

虽说现在民间都在传,燕王军队军纪严明,不会侵犯百姓,但眼下谁都清楚,只要是燕王占据的城池,说不定哪天就招来了朝廷的大军,到时候厮杀无眼,万一祸及了自己怎么办?所以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往南逃,逃到燕王打不到的地方去。

当然,之所以会出现如此之多的难民,最大的原因还是雄县和斯州开了城,打下了这两个地方的燕王不仅没有锁城死守,反而摆出一副百姓任其去留的模样,甚至放任民间起了传言,说什么真定现在聚集了朝廷十余万的大军,只要逃到哪里,必然是稳如泰山的,这才让百姓们扶老携幼直奔真定而去。

而在逃难的队伍里,两个因为走了一天一夜,身子骨都快散架的文士正低声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人开口:“燕王此举其心可诛啊,分明是想让这些百姓全涌到真定去,到时候衣食住行就是天大的麻烦,耿大将军不管,败坏的是朝廷的名声,可要是管难道从军营送粮出来?”

“噤声!”另外一人打断了他的话,“你我现在和这些逃难的百姓有什么两样?这种话少说些,先逃到真定再说。”

“也是,也是。”

谈话之间,远处响起连绵的蹄声,这动静实在太像大军冲锋,犹如惊弓之鸟般的百姓一下子乱了起来,两个文士自然也大惊失色,回头看去,只见尘土飞扬,一大队官兵狼狈而来,盔歪甲斜身染血污,一个个灰头土脸,看起来也是吃了败仗的,这才让百姓们松了口气,心道总算不是那燕王出尔反尔,派人追了上来。

能看出来连绵的逃难百姓也给这些官兵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领头一骑一边挥舞着鞭子一边骂:“滚开些!瞎了你们的狗眼,看不见在行军?前面那辆牛车,给老子停到路边儿去,别他娘的挡着路!”

“停下,停下!”

刚才还在低声议论的两个文士突然从难民队伍里窜了出来,拦着这队骑兵拼命挥舞双手,那喝骂的将领回过头来,怒意更重:“大胆刁民,为何拦住本将去路?若是误了回营报信,先砍了你们的头!”

“我们不是百姓,不是百姓!”那两个文士一把扯下了头上的文士冠,从怀里摸出大印,喜极而泣:“本官是涿州县令魏春斌,这位是雄县县令徐不令徐大人,雄县失守,杨松将军战死,本官与徐县令扮做百姓,这才逃出生天,也是往真定去的!不知将军是哪一路人马,还请带本官一程,路途遥远,本官实在走不动路了!”

“啊呀,原来是县尊大人!”那将军慌忙下马,抱拳道:“末将是后军潘忠潘将军手下偏将张保,斯州失守,末将孤木难支,又不愿投降燕逆,这才血战突围只是末将这队里没有多余的马了,还请两位县尊大人与末将亲卫同乘一马如何?”

只要能不走路就好,谁还管同乘一马体不体面?两位县令感动得差点落泪,连连道谢,一个亲卫拨马到了魏春斌身边,伸下手来:“大人请上马。”

若是换了平日,一个偏将的亲兵,魏大人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此刻却是受宠若惊,只见这亲卫浓眉大眼,英气勃发,端的是英俊非常,只是右脸一块大大的胎记让其破了相,他将魏春斌一拉,便提上了马,笑道:“官道颠簸,大人可要坐稳了。”

魏春斌双手抓紧马鞍,感激道:“本官省得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哦,卑职乃是张将军的亲卫,姓顾名念,”那亲卫握住缰绳轻轻一抖,回头朝着魏春斌笑了笑,“大人叫卑职小顾就好!”

……

八月十八,雄县陷落的第三天。

一匹探马飞奔进入了滹沱河的南军大营,带来了一个耿炳文等待许久的消息:燕王带兵五万,已到无极城。

没错,五万。

三万从北边带下来的本部兵马,再加上投诚的顾成本部,以及这些天招降的一些降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燕王的大军带着新胜之势,已经能和之前兵力遥遥领先的南军隔着一条滹沱河相望了。

无极城距离真定不过三十里,甚至比之前雄县和娄桑之间的距离还近,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耿炳文极为冷静地做出了判断:收拢兵力的事情不能再做了,眼下大营里的十二万兵马,已经足够和朱棣决战。

真定之战由此进入对峙阶段,自古打仗除了设伏和奔袭,两军对垒往往都是看谁先露出破绽,双方的将领就是棋盘两侧的棋手,只是把那些黑白分明的棋子换成了一个个士卒的命。

如果只看表面,那朱棣的棋子无疑要比耿炳文少上不少,光论城池,真定比无极城不知大上多少,两边的后勤补给更不能同日而语,南军大营这边有河间三府源源不断地提供粮草器械,而燕军就只能靠着从雄县和斯州缴获的粮草勉强支撑。

至于兵力五万和十二万之间的鸿沟数量没有之前三万对三十万来得惊人,但那三十万是有水分的,兵员没有到齐不说,而且朝廷大军不止是北征,还必须安稳地方,耿炳文需要分兵驻守各地,朱棣却可以肆无忌惮地集中三万兵力发起攻击,雄县和斯州的沦陷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这一次真定之战不一样了,双方都是实实在在地集中兵力,妄图毕其功于一役,平稳流淌的滹沱河,马上就要成为血肉横飞的战场。

面对朱棣的步步紧逼,耿炳文丝毫不敢大意,在得知朱棣驻军无极城的第一时间,驻扎在滹沱河南岸的十余万大军立刻全军压上,大营和无极城遥遥相对,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将军耿炳文巡营排布,殚精竭虑,在这个大明第一擅守名将精心打造之下,南军大营真如铜墙铁壁一般,没有丝毫破绽。

当然,如果大军转移到真定城中,那耿炳文就真的敢说燕王没有一点机会了,毕竟依托城池固守反击才是他的拿手好戏,但这事他却是万万不能做的他是朝廷派来讨逆的大军,不是本地驻守的军队,十余万大军浩荡到了真定,前军后军被朱棣一口吞下,他还不摆出一副主动进攻的模样,而是龟缩真定城中拿什么跟天下人交代,跟金陵城中的陛下官员交代?

到时候就真不用朱棣来打了,金陵的折子和口水都能把他耿炳文淹没。

所以这第一仗必须由他来打之前心急的是朱棣,现在心急的却是他了。

十余万大军,二十里连营,滹沱河的北岸灯火通明,传令军官穿梭在军营里,外围探马斥候络绎不绝,精兵良将养精蓄锐,等待着朝廷的讨逆大将军发出第一道军令,起码在这一刻,这个军营里没有人会去想这一仗会不会输。

大势在我!

夜深了,六十六岁的耿炳文时隔二十年后再一次披上了全身铁甲,手按剑柄,站在了一处望楼上,遥遥看着无极城方向,出兵这么久,他终于第一次看到了朱棣的旗帜,也等到了朱棣的到来,大明第一代和第二代将领的传承和厮杀,终于在这里拉开了序幕。

夜风起了,耿炳文的白发被吹得飘散起来,他俯瞰自己精心布置固若金汤的营盘,之前的些许颓唐被一腔豪气彻底掩盖。

“燕王,来吧!老夫昔日奉太祖之命镇守长兴十年,张士诚就攻了老夫十年!十年时间,他寸步难进,今日老夫倒是要看看,你燕王比那诚王如何!”

“大好河山,都在老夫身后,等你来取!”

“就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