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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和意识都在坠落,坠入那场醒不来的噩梦,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到周围的烈风在耳边缓缓消失,终于如履平地,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无助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有淡淡的温暖一直萦绕着,她在朦胧中迷惘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一间简单的卧房里,有干净的被褥和柔软的枕头,床尾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火盆,里面的炭火甚至还在散发着热量。
云潇诧异的呆坐着,记忆的最后,她在破军的影响下恢复了视觉,然后就看见那张梦魇一样的脸庞出现在身侧,她几乎是丧失理智的只想将那个人斩于剑下,然而周围恶劣的环境让她脚下一空坠入了裂缝里,她听见破军放肆的狂笑,看见魂魄的躯体不顾一切的拉住自己,然后身体里的剧痛让意识一瞬间消失,再醒来,就莫名来到这个陌生的房间里。
做梦吗……云潇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疼痛的感觉是真实的,而当她想走下床出去的时候,骨骼咔嚓一声,顿时熟悉的剧痛席卷全身,让她又如散架的木偶一般僵直的往后栽倒。
即使身体还是使不上劲,云潇却一瞬间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颤巍巍的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按在肩头的伤口上——骨咒,这种似曾相识的疼痛,无疑是来自白教的骨咒!这不是在做梦,那个人……那个人真的回来了!
“醒了吗?”忽然,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云潇倒抽一口寒气,眼珠微转看见了门口那个淡淡的魂魄,他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阴柔的笑,宛如高墙下阴影里一朵危险的罂粟花,美丽又颓败,冶艳又危险,朱厌的脸上平静无澜,嘴角勾起她完完全猜不透的弧度,直接无视了她眼里瞬间荡起的杀意和憎恨,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真是傻人有傻福,从那种地方掉入地下裂缝,我以为你肯定要摔得粉身碎骨,结果在坠落的过程中竟然横错着另一条裂缝,我顺势带着你躲进来,发现这里是伽罗异族的隐居地,看着还很新,应该是才迁徙走没多久吧。”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话,即使内心如潮起潮落,语调和脸色依然保持着曾经的淡漠,好像面前的女人对他而言还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手伤害甚至杀死的人,云潇没有回话,就像当时在黑棺里那样只是沉默不语的看着他,直到他走到床前,魂魄的躯体是没有影子的,她却清晰的感觉到有一抹阴影无声无息的笼罩了全身,让她情不自禁的剧烈一抽,抓着被角裹住自己失控的吼道:“你别过来!”
她低着头,黑发遮住了脸庞,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到她在微微的颤抖,那样的害怕无法自制,几度让她窒息到眼前一片花白,原来真正的恐惧是如此的无助,她能坦然面对冥王,能几度力克破军,却在这个连人都算不上的魂魄面前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好像此生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千倍万倍的压在肩头,无论她如何想逞强不暴露分毫,却始终无法阻止来自本能的哽咽。
朱厌却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仿佛不想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神色冷漠如铁,明知故问的道:“萧千夜去哪了?他就是这么照顾心上人的吗?真是屡教不改,无可救药。”
听到这个名字,云潇眼里的惶恐一瞬间散去了不少,语气里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你不配知道。”
朱厌的脸上笑意盈盈,脱口:“我也不想知道。”
云潇秉着呼吸,就算身体剧痛难忍,但仍然第一时间习惯性的摸了摸手边试图握住剑灵,朱厌看见她的动作,淡淡的笑了笑,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边:“你是皇鸟后裔,灵力里带着特殊的火焰,刚才一剑砍断了我的手臂,虽然魂魄的躯体可以修复,但失去的灵力却无法再次回来,我只能先把你的剑灵收起来,免得你再想动手杀我。”
她终于抬起眼睛,和朱厌针锋相对的望着,低道:“你竟然还活着。”
“你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的下落吧?”朱厌并不意外,似乎在笑,又隐藏着一抹落魄,“也对,当时那种情况,就算没有证据他们也会把所有的猜测指向我,他们自然没必要告诉你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我们也不可能再见面了,呵呵……我是该感谢那位给飞垣带来灭顶之灾的夜王大人吧,要不是他引来入侵的凶兽分散了太多的力量,陛下也不可能想到我,若非如此,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把你吓成这样。”
“陛下……”云潇重复着这两个字,千机宫内明溪的容颜在眼前闪闪烁烁,朱厌打断她的思绪,平静的引开话题,故作厌烦的说道,“命令而已,我也不是自己想救你。”
她似乎并未在意这些事情,而是另有察觉的追问:“你这幅模样,是分魂大法?可你不是一魂一魄……你的身体去了哪里?”
“身体自然是被杀了,被日冕之剑的力量搅成了碎片,再也不可能恢复了。”朱厌也不隐瞒,直言,“你们所拿到的那本分魂大法是被我撕毁过的,完整的分魂可以脱离身体的束缚,只不过仍需要依附灵器而活,白教至今没能钻研出能让魂魄独自存活的方法,也算美中不足吧。”
她竟然有些愣住,认真的思考着这番话,一时间甚至忘记了眼前的男人是曾经的凶手,只觉得心底郁郁的悲哀慢慢迤俪而出,咬牙低道:“如何才能做到?”
“嗯?”朱厌微微一惊,这样的问题显然是不详的,让他凛然神色毫不掩饰的挑开话题,“你是好奇我现在的样子,还是说……你想学?”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不表露出厌恶的神色,甚至逼着自己讨好一般的放缓了语气,“告诉我……”
朱厌看着她,心如刀绞:“残缺的分魂大法会在本尊死亡后连带着一魂一魄同时消失,你觉得自己会死,又不想离开他,所以才想知道方法,是吗?”
“你不用知道原因。”云潇的脸上立即恢复了冰霜色般的冷漠。
那样冰冷刀的神情,在一瞬间刺开了他的内心,让他释放出了深埋心底的丝丝妒意,忽然幽幽问道:“告诉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云潇豁然抬头,想不到这种时候朱厌还能一脸无畏的和她谈条件,但她一想起星辰上某些无法逃避的轨迹,只能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反问:“你想要什么?”
朱厌冷漠的神情却难掩眼底那抹失落,心里更是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烦躁,抬手轻放在她脸颊上,感觉到她本能的往后缩了缩,盈盈笑道:“想要你。”
“狂妄之徒!”云潇愤愤回话,就算剑灵不在手边,现在的她依然可以利用火焰凝聚成流火剑,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魂魄罢了,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被肆意欺负的小姑娘了,那一晚遭受的屈辱,现在她可以十倍百倍的要回来!她要把这段噩梦彻底的终结在自己手上,才能从过去的黑暗里逃出去!
火焰在掌心汇聚,朱厌却一动不动,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就在火光即将刺穿魂魄的一瞬间,淡淡开口提醒:“这条地下裂缝很深很隐蔽,没有我带路,你恐怕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寻找出路上,你是想去北角封印救萧奕白,还是想在这里和我纠缠?”
话音未落,火焰已经被强行散去,他微微低头,看见云潇意料之中怒而隐忍的表情,当真是一秒就能把他逗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蠢,让人忍不住想调戏,别去学那些歪门邪道了,活着不好吗?”
“带路。”云潇凝视着他,一只手撑着身体坐起来,朱厌顺从的往后退了一步,见她踉踉跄跄的稳住平衡,非常艰难的走了一步之后就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他微微一笑,想搀扶一把又被厌恶的拍开了手,云潇调整着呼吸,好半天才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好似灌入了泥浆一样沉重到无法迈开。
朱厌看着这个要强的女人,她明明很疲惫,肩头的伤在刚才的一番动作下又开始渗出血沫,可她依然紧咬牙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在他昏暗记忆中一直没有忘记的那双眼睛,如今在面前散发着让他不敢直视的清澈和坚定,一时间各种思绪一齐涌上,就算有万般心疼,嘴里还是冷漠的劝道:“别逞强,你本来就被药龙的血侵蚀了身体,刚才掉下来的时候为了让你不乱动,我又以血咒加速血液的流淌,我知道龙血对你是天生的克制,所以一时半会动不了是正常的,你躺着休息吧,出路在刚才的地裂中被堵住了,眼下我正控制着骨咒清除障碍,要不了很久时间,放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弯腰想把她抱回床上,但云潇却在这一瞬间触电般的剧烈痉挛,她的眼底不受控制的闪烁着黑棺内的凌辱,朱厌并没松手,强行抱起她放回床榻,冷道:“嘴硬对你没好处……”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云潇捂着脸无声啜泣,一滴晶莹的泪水沿着脸颊坠落,仿佛砸入了他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那被压抑已久的感情,此时也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搅动,让他情不自感到了惭愧和悔恨,再也无法装出那副无所谓的神情,为什么会哭……她在遭受欺辱,在濒临绝境的情况下也没有落泪,为什么现在才卸下艰难的伪装,像个受尽委屈无数诉说的孩子,那么悲伤难过。
许久,他还是强行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道歉硬生生吞了回去,那些被天尊帝一眼看穿的感情,他无论如何不愿意在云潇面前展露分毫。
云潇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眸光,一字一顿的低语:“你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魂魄微微一颤,仿佛在瞬间就僵硬了——最重要的东西,对女子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无非贞洁,那确实是被他毫不犹豫蹂躏过的东西,朱厌抬起眼睛,和她四目相对,又在一瞬间逃一样的挪开了视线,下意识的脱口:“他……他嫌弃你了?我知道你有过身孕,是他的孩子吧?可他既没有保护好你,似乎也没能保住那个孩子,直到现在,他还是丢下你一个人走了,真的值得吗?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他竟然还……”
“他没有嫌弃过我。”云潇心里凄风细雨,绵绵不绝,第一次主动抓住了魂魄,将手腕握的支离破碎,“你杀了她,你杀了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就算人类的身体一直束缚着我,那也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朱厌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云潇身上显而易见的差别,看似什么也没有变,其实什么都不一样了,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身体,昆仑山那个小师妹,早就死在了黑棺里,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这样的痛让她捂着胸膛剧烈的咳嗽,鲜红的血逆流冲出,顺着指缝滴落,刺的他眼里一片模糊,她像哭又像笑,用很轻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你说是奉命来的,若是奉命去救大哥,那我不会现在杀你,但我不想和你同行,下次再见……我一定杀你。”
他不动声色的笑了,顺了她的意点了一下头。
哪还有什么下次,他只想护她最后一程,等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迎来新生之际,就是他灰飞烟灭彻底消失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