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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后半夜。
天气骤然有了猛烈的变化，狂风从西北风席卷而来，也带来厚重的乌云。
乌云里有雨水。
于是后半夜开始，宜城的整体气温迅速下降了七度，电闪雷鸣催着凄风惨雨。
“这大半夜的，跟鬼叫一样！”
林妮妮很不喜欢这种气象，趴在阳台上，望着外面路旁的芭蕉，微微蹙起黛眉。
大风呜咽，声音确实不好听。
陆安还在床头仔细阅读着林浮生给的文件，分神回了一句：“小孩子和庄稼人才抱怨天气，你是哪一种？”
林妮妮瘪了瘪嘴，走到床边坐下。
房间里因此安静了小片刻，但她很快又忍不住说话的念头，或者说想问的一直本就一直没问。
“你去了那么久，不止跟我爸爸谈了一件事吧？”
“嗯。”
“还聊了什么？”平时不太八卦的腿姐，此时尤为好奇，或许猜测俩人提到了某些话题。
轰！
天上又亮起闪电，撕裂一道炸雷。
拍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点，霎时间更急躁有力了。
陆安放下文件，拿起床头的热牛奶，略作沉吟，继而说道：“他问我，你是不是把你奶奶的锅偷来给我了。”
“我回答说是，他没问为什么，只是说那口锅老太太很喜欢，让我爱护些，就算不爱用，也别让它生锈了。”
“然后你怎么说？”林妮妮明显有些紧张有些着急了。
陆安顿了顿，回道：“我说我不擅长猜哑迷，请他尽量讲人话。”
林妮妮板起了小脸儿，嘟着下嘴唇，不满意。
“然后呢？”
“然后他也露出你这种不爽的表情，不过没撅嘴。”陆安低声道，“所以他想收拾我，叫来一个牵狗的男人。”
“王邯！”林妮妮一惊。
陆安觉得好笑，笑面虎和大黑脸都喜欢用同样的方式，在别人最擅长的事情上打击别人的自信心。
“听说你武艺高强，还没尝过失败的滋味。我认为，你这个年纪还是应该适当受些挫折，免得过于自负，处事也就容易失去分寸感。”林浮生的原话如是说。
陆安也认为这番道理没毛病，但他不明白对方让牵狗的跟他打一架，跟这番道理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
“你和王邯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高的高手，你们过了多少招？分出胜负了吗？”林妮妮问道。
陆安回忆起来，过程略显乏味：“赤手空拳的话，应该能打一会儿，但是那人使刀的。械斗就没有那么冗长了，我一棍子敲晕他，一棍子敲晕他的狗。”
当时林浮生的脸比现在的天都黑，黑里还带点红。
林妮妮小嘴巴撅得更高了，又气又没辙，憋了好一会儿，憋出感叹：“你还真是……大力出奇迹啊！”
当道理遇上莽夫，倚老卖老的劝诫便如此苍白。
而事实上，陆安对林妮妮并未道出全部的谈话内容——在他敲晕牵狗的男人和男人的狗之后，林浮生恼羞成怒，差点翻脸，却也还是差点。平心静气下来，林浮生换了种方式。
“妮妮管我叫爸爸，但我并不是她的父亲。”
林浮生用了这样一个极具诱惑性的标题，成功勾起了陆安的探知欲。
标题后面的内容，是林妮妮的身世，也涉及到她与乔家之间的关系。之所以她一沾到跟乔家相关的任何事物就炸，而乔家连同乔云海在内都躲着她、让着她，根本原因也就在此。
从血缘关系来讲，林妮妮是乔云海的外孙女，也是乔楚楚的表妹。但自打她记事以来，她从未叫过乔云海一声外公，也没拿乔家当过亲戚。
……
三十多年前，乔家举家回宜城祭祖。
过程中，某位已经与人有婚约的乔家小姐，邂逅宜城林家的二少爷。就有那么巧，短短十来天，两个年轻男女迅速坠入爱河。
祭祖后那位小姐随乔家回到京城，俩人便以书信秘密传情，直到那位小姐的婚期将近。
林家跟乔家，其实也算门当户对，结果彼时的乔云海不愿悔婚弃约，脾气也比现在暴躁，愣是把上门说亲的林家人给劈头盖脸骂出门去，事后林家众人自然也是不干了。
两家逼迫围堵之下，那对恋人私奔失败，双双被禁足。好在此事闹得太大，传了出去，订婚的那家觉得损了面子，主动退了婚，算不幸之幸。
可惜乔云海仍然固执得不行，放出话去，即便将掌上明珠束之高阁，也不可能嫁给个勾引有婚女子的混账东西，林家的脸被打得啪啪红。
一别五年，就在所有人都快翻过这篇的时候，京城的小姐终于跟宜城的心上人成功私奔。
……
“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二哥跟嫂子当年躲到哪里，一躲就是三年。”
林浮生说。
“当我们再见到二哥和嫂子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妮妮，那时候妮妮刚学会走路。两人在林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嫂子就走了……因为要躲避家里人，生病了不敢去正规医院，小病拖成大病，再加上生了妮妮，身体垮了，其实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快不行了……”
“嫂子合眼前泪流不止，最后一刻，她没能回自己的家，没见到一个娘家的亲人。”
“后来又过了半年，二哥整日魂不守舍，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结果，过马路的时候走神……我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开不开心，终于能去陪嫂子了，但这边又有他放心不下的女儿。”
“血都流光了，手里还死死攥着给妮妮买的发卡。”
……
……
房间里，陆安独自站在床边，眼前大雨卷起的雾气里，又浮现出林浮生讲述时的沉痛表情。
他说后来有个很有本事的道士算过，林妮妮的命格很好，能兴宫旺家，但需要过继给同宗同族的叔伯，这才管他这个三叔叫了爸爸。
道士还说如果能早些改口，说不定命格还能护佑父母避过死劫，但也只能认，有些事就是迟一些或早一些，定数难逃。
陆安忽然就明白了林妮妮的性格是怎么来的。
那么小就遇到少有的悲剧，难免乖张，但也正是因为感受过悲剧，她火焰山一般的脾气底下，风清水润、温暖如春。
幸而有那样的家人给予宠爱和弥补，是治愈她的良药。
“究竟多奥妙的命格？以我现在的修为，算起来居然是一片迷蒙大雾。”
陆安掐算的手抬在半空中，满脸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