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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恩久久地伫立,目光当中翻滚着那愈加让他感觉到撕裂的情绪。
但他也在努力地遏制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知道。
他终究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是从遥远的未来坠入的阴影,这里的一切他都无法改变。
可是之后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他早已有了答案,因为紧接着在那之后的不久,她就连通整座大厦在那燃烧中坠入了漆黑的低语。
那一刻。
林恩猛地咬紧了牙关,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地向着那潜意识映像的更深处游去。
他要找到更多的记忆的碎片。
他要把人偶小姐在坠落之前的整个人生都了解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生,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对待,如果活着就是要经受折磨……
一瞬间。
“找到了!”
林恩猛地在那深海中,伸向了那又一块随波浮动的光点。
你至少让我知道,我该怎么才能把你从这黑暗中带走啊!
……
那一刻林恩猛地撞入了那个新的记忆的映像当中。
画面逐渐地在涟漪当中成型,可这一次已不再是那座充斥着华贵与罪恶的大都市,天空碧蓝,周围飘满了那雪白色的花瓣,落在脚下时是那布满了青苔的石砖的地面,马路上人来人往,那旧工业时期的蒸汽汽车行驶在路上,与马并驾齐驱,这是一个仿佛十九世纪时期一般的复古的街道。
林恩怔怔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车流当中。
马路的对面,那颗飘满了花瓣的大树之下,他看到了那个就像是一个小精灵一般洁白的女孩的身影,微风呼呼地吹起了她的长发和破旧的连衣裙,她踮着脚尖,抬着头,望着那颗飘满了花瓣的大树。
那仿佛是更小时候的她。
她依然有着正常人的皮肤,身形带着那么一丝有些营养不良的单薄。
她抬着头,就像是对那颗开满了花朵的大树带着一种懵懂的向往,又仿佛是每一小女孩心底里都藏着的那么一丝的对美的向往,在那人来人往的街道的边缘,她久久地站在那里。
似乎有一朵花瓣飘落在了她的鼻尖。
那带着细微的花粉的感触,让她打了一个喷嚏,可是抬起头的时候,林恩还是看到了她与寻常的孩子之间的那细微的区别。
她的眼睛里面空空的。
就仿佛是从出生开始,她就对这外界的世界天生的无感,闭锁着那幼小的心灵。
但她依然会去看那些花。
有时候能久久地看一下午,直到母亲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走。
“一共10个先令,夫人,你也是知道的,你的这个孩子有着先天性的认知障碍,她甚至连基础的交流都很困难,你也不要指望能够卖出不菲的价格,不过如果你愿意考虑您另外那个健康的男孩的话,那在价格上应该会让您满意。”
“不不,就这样吧,我也已经是走投无路,失去一个孩子我已经无法忍受了,我只是需要一笔钱,也许这样我能赶上最后一班去南大陆的船……但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善待她,她……她现在也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体力活……”
但是那个绅士的声音很快就打断了她。
“这就不老您费心了,夫人,我见过很多您这样的母亲,当然并不是对您的冒犯,但您知道的,这个孩子以后就和您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您明白我的意思?”
“我……我明白,但还是希望您能为她找一户好的人家,就算是当做女佣也……”
“所以您还需要这笔钱吗夫人,如果您再喋喋不休,很抱歉夫人,我的时间很宝贵。”
“我……我知道了。”
那个看不清容貌的人影颤巍巍地从那个绅士手里接过了那十个先令。
她远远地望向了那个站在大树前抬着头望着那花瓣的孩子,咬紧了嘴唇,她望向了路边那兜售各种旧货物的商贩,她终于是摸出了那几个脏兮兮的便士,飞快地跑了过去。
她收到了自己人生当中的第一份礼物。
那是一个已经有些损坏的破旧的布偶,她的身上穿着那蕾边的华丽的裙子,头上带着那贵族宫廷一般的小礼帽,虽然破旧,但是依然能够看得出来在它被丢弃之前,这依然是一个不错儿精致的布偶。
她把那个布偶用力地塞在女儿的手里,抹去了脸上的痕迹,抓着她的肩膀,怜惜而悲伤地望着那双空荡荡的双眼。
“要听话啊。”
“这么长时间了,妈妈也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那就抱着这个娃娃吧,妈妈要走了,可能很长的时间都不能来看你,但是相信妈妈,等去南大陆找到你的父亲之后,妈妈以后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
“所以你要听话,要听话啊。”
那个小女孩的眸子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的眼里依然空空荡荡,就和一直以来的每一天一样,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但她显然很喜欢那个娃娃,她抱得很紧。
她只是不知道她的脸上为什么会湿润,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走”。
她终于还是离开了。
她的那双空空的眸子里面飘荡着大树上落下的白花,看着那个熟悉的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那人群当中,她似乎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但是很快就又低着头牵着远处那个名为“哥哥”的男孩的手,远远地看不见了。
她就站在那里,抱着那个娃娃。
天上隐约地落下了一些细细的雪,夹杂在那些白花里,她有些冷,小手被冻得青紫,她只能抱得更紧一些。
她站了很久。
直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她的身边。
他粗暴地抓起她的头发,就像是不耐烦地拽着一件收购而来的货物一般拖着她往后走,她能够闻到他指间上那劣质的烟草的气味,看到那颗飘落着白花的大树一点点地从她的眸子中远去。
还有……
妈妈。
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那个男人打开后面紧锁的车厢,他把她就像是一件垃圾一样提了起来,随意地丢到了其中。
车厢里面混合着排泄物的恶臭,她看到了有很多蜷缩在一起的衣衫褴褛的和她似乎一样的孩子们,大门打开的时候他们有的哭了出来,但很快就迎来了那个男人的呵斥声和棍棒的毒打。
咔哒一声。
锈迹的铁门重重地闭合,那飘着积雪的天和落着花的树,都随着那两道逐渐扣合的大门,消失在了她的眸子当中。
好黑。
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