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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枚冷月挂在天空,遗失的那半枚掉进了夜的酒杯,饱饮了思念的炽烈,奔腾如失缰的马群,带起梦的尘土飞扬,迷了亡人的归途。而活着的人,依旧望眼欲穿,盼奇迹,盼团圆,盼长相伴。
今晚,萧尧歇在别处,林翩翩早早地卸了妆,带着晴川在宫里散步。她打算逛完天香苑就安寝,却无意间看见宫墙一角一树早开的梅花。一刹那,泪水涌入她的眼。有多久了?有多久没看见他的笑脸了?有多久没闻见那幽幽梅香了?
那年初见,他还是个小小少年。那天,她随母亲前往凤梧城投奔父亲,途中遇见了强盗。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转眼就将护卫和家奴杀了大半。她们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眼见屠刀架在了母亲和她的脖子上。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清亮的哨声响起,一个素白衣服,手执柳枝,眉眼俊秀的少年从天而降,弹飞了她脖子上冷冰冰沾满了鲜血的剑。他扶她起身,用柳枝掸去她裙摆上的灰尘,温声道:没事了。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宛如天籁。他递过去一方带着梅花香气的手巾,指了指她沾了泥的脸,笑了笑。他的笑怎么可以那么干净,那么明媚,那么温暖又那么光彩夺目!她呆望着他,一半因为惊魂未定,一半因为一见倾心。他对那群强盗说,世道艰难,为了生存铤而走险可以理解。可滥杀无辜,则不能被原谅。你们自废武功,再废去杀人的手,就可自行离开。谋财害命的人哪会那么听话?一个个红了眼叫嚣着向他冲过去。她不懂武功,还没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那帮人就纷纷倒地,呼天抢地地哭着喊着疼。他没有杀他们,留下些银两说,再艰难也要努力活下去,只是不许坑害好人。否则,杀无赦!他护送她一家上了官道,不等道谢就离开了。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她才想起来忘了问他的姓名。
再见是一年后。她跟着父亲去给慕连城祝寿。酒宴后,父亲和慕连城有事情商量,怕她无聊,就让婢女陪她去花园玩耍。她找个借口支开婢女,随着性子到处跑,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后山的梅园。那时,满园梅花开得正好。她伸手折梅,却听一个声音在耳畔说:这梅花形意不够。她回头,竟看见他含笑站在身后,清秀的脸上汗水涔涔。是你?是我。你怎么在这里?我在这里练剑。练剑?你是慕家的什么人?他没有回答,挑了一枝梅花折下:姑娘气质清丽,这枝才配你。我叫林翩翩,你叫什么名字?他默默无语,良久后才说,十三。她没再问下去,坐在梨树下看他练剑。
那一年,她十二岁;那一天,梅花格外香。那一年的那一天,她的心尖上刻下了一个散发着梅花香气的名字。
那天离开时,她的身边多了一个叫晴川的婢女。原本,慕连城派给父亲的侍卫中并没有晴川,是十三建议替她选一个武功好的女侍陪伴左右,以防不测。晴川,是他亲自为她挑选的。
之后,只要父亲去凤舞山庄,她必定想方设法同行。父亲和慕连城议事时,她就在梅园看他练剑。休息时间,他施展轻功,或带她林间飞行,或跳上枝头看夕阳,或捉了虫子喂雏鸟,或追着野兔满山跑……有他陪在身边,她的世界阳光灿烂!
两年后,他仗剑入江湖,一夜间声名鹊起,人称十三公子。她很替他高兴,亦为他担惊受怕。她从未将这份心情对他表达,因为她不愿成为他的负担。
十四岁生日当晚,他半夜翻墙进府,轻轻叩开窗,举着一枝梅花如意钗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那样子纯真得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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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夸奖的孩子。他受了很重的伤,笑容却依旧明亮动人。他拒绝了她的邀请,始终不肯进屋。他说,我杀气太重,是不祥之人,恐污了你闺房的洁净。他站在雪地里陪她说话,直到东方泛白。临别时,她说:下次来,教我练剑,好么?他说:别碰剑!那是江湖人有去无回血泪满腔的断肠路。你的手这么美,该用来抚琴插花,安放美好,而不该沾染血腥,触碰肮脏。你不必担心我,我会努力活着,活着护你周全。
十六岁那年,慕家倾覆,传来他的死讯。她肝肠寸断,在他头七那天偷偷带着晴川前往落凤山祭拜,也因此躲过了萧尧的诛杀,从此亡命天涯。后来的某一天,她在杨柳渡的柳树下遇见了萧旸,被他救下,送往凤鸣阁秘密训练。
十年了!已经整整十年了!你已转世为人了么?老人们说,死在鬼谷的人都逃不开魂飞魄散,不能往生的命运。我不信!明明每晚我都会梦见你。魂飞魄散的人是不会入梦的。若你已转生,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投生在何处?万水千山,我必定前去看你!
她的手刚碰上花枝,就缩了回来:折尽梅花,难寄相思。还摘它来干什么呢?一起赏梅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不在了!她捂住胸口,哭倒在地。晴川知她心事,想起往日十三公子的诸多照拂,亦泪水涟涟。
有脚步声传来。林翩翩立刻止住哭,迅速站到梅树前,摆出赏花的样子来。那宫女恭声道:“颜公公来了,说有要紧事跟娘娘商量。”
“知道了。你好生伺候。娘娘的鞋袜湿了,换了就去。”
林翩翩转过身,脸上泪痕犹在,眼里已不见哀伤。她暗自忖度:自打这老东西从魔界回来,对我的态度就大不相同。这大半年来,他几次暗中相助,帮我除掉了几个碍手碍脚的嫔妃。闷声帮人不求回报,可不是他的风格。这么晚找上门来,怕是憋不住来跟我摊牌的。“晴川,去把贤王送来的东西备好。”她换了身素朴的衣服,用梅花钗随便绾了头发,又摘去珠宝首饰,用一只并不名贵的鎏金镯子替掉那价值连城的老玉镯,便出去见客了。
她的一只脚刚迈进门槛,颜槐玉就小跑着躬身迎了上去,老远就在说:“哎哟喂,瞧瞧,瞧瞧咱翩妃娘娘,就是不打扮,也这么的好看!怪不得咱们圣上那么宠爱您!”他没有像奴才那样跪地请安,只是满口恭维之词。
林翩翩同样笑容可掬:“公公可真会说话!不愧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她屏退宫女,只留下晴川伺候。“公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公公不必跟本宫兜圈子,直说就是。”
“娘娘就是娘娘,说话大气!奴才前来,就是想问一问娘娘最近心情可好?”
“好,好得很。有公公在,本宫的心情每天都很好。本宫心情好了,自然也会让公公的心情好。”林翩翩指着晴川奉上的红木匣子道:“这颗夜明珠是今儿刚到的贡品,圣上把它赏给本宫把玩。可惜,本宫出身寒微,对珠宝首饰一窍不通,只能将它束之高阁。还请公公赏脸收了,才算它物有所值,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娘娘抬举奴才了!奴才惶恐!”颜槐玉斟好茶,端到林翩翩面前,“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只要奴才还能喘气,就绝不会让娘娘的出身成为您晋升的绊脚石。”
“那就有劳公公了。”林翩翩双手接过茶,轻轻吹了吹,“昨儿听人说,圣上有意晋淑妃娘娘的位份?这消息来得突然,不知是真是假,还请公公解疑答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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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巧,奴才正是为此事而来。前些日子,太后凤体微恙,淑妃娘娘侍疾有功,圣上要晋封她为贵妃,这也合情合理,没人能挑出错来。只是,她如果晋封了,这宫里的风向可就要变了。”
“可不是么?风向一变,天也会跟着变,一变天本宫这身子骨就特别不舒服。不知公公可有对症的法子?”
“法子是有,就是不知娘娘敢不敢用?”
“只要药对症,本宫就不怕药性猛。”
“淑妃自进宫以来,谨小慎微,从未行差踏错。她是无错,可也无功。生在这高墙之中,无功便是错。历来,这后宫都是母凭子贵,子以母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圣上晋了淑妃的位份,闲王的地位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只是嘛,这闲王一没上疆场浴血杀敌,二没替朝廷出谋划策,三没为天下孝亲表率,他的富贵又从何而来?只凭他是皇子么?可皇子那么多,如果每个人都像闲王那样,无寸功之建树,却可享皇恩受厚赏,那还不乱套了?淑妃之错就在于只考虑儿子的安危,而不顾念江山社稷,她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忘了君臣之道。闲王是皇子,但他首先是臣子。身为臣子,不为国家效力,是为不忠;不替圣上分忧,是为不孝。淑妃教子无方,教出了一个不忠不孝的儿子,这就是她的罪!有罪之人,不被重罚已是圣上仁慈,岂能再受恩赏!侍疾一事,那是她该尽的本分,而不应该成为她争宠邀功向上爬的手段。您说是不是啊娘娘?”
“公公的本事,不去做御医可惜了。这药够味,太合本宫的意了!”林翩翩笑了笑,晴川立马捧出一个小箱子来。“这是贤王请公公喝茶的。”
“娘娘倒是不避嫌!就不怕奴才把您和贤王的关系告诉旁人么?比如,圣上。”
“本宫为什么要怕?像本宫这种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要手段没手段的女人,想在这深宫中求活,孤军作战会被吃得尸骨无存。想活,想好好的活,想活成人上人,就得有依傍。不是你就是他,不是贤王就是别人,这个理儿圣上看得透透的,公公更是有着过来人的深刻体会,不是么?都说圣意难断,圣心难测,这话是真是假,公公比旁人更有发言权。别看本宫今天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似的热闹,谁知道明儿会怎样?本宫想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多活几年,就得有个援手的。因此,就算圣上知道了也不打紧,他会体谅的。谁叫本宫年纪轻,经历的世面少,贪生怕死没活够呢!”
“娘娘通透,通透哇!”颜槐玉想起莫待说的那番话来,心想:果然,人不为己,后悔莫及!翩妃正得宠,贤王又得势,他们联手,怕是没其他人的汤喝了,何况翩妃在宫外还有江湖人做后援。“烦请娘娘转告贤王殿下,奴才叩谢他的恩赏!”
“本宫一定转达。对了,莫公子想问问公公,府上的奴婢用得可顺手?如果公公不满意,换掉就是了。莫公子说了,日后公公府上的所有开销,哪怕是打赏给下人们的赏钱,他都包了。”
“唉哟,这哪成啊?可不敢再让莫公子破费了!奴才不是那贪得无厌的人。”
“瞧你,见外了不是?有事你尽管说,他会替你办好的,你安享就是。”
颜槐玉又客气几句,抱起箱子出宫去了,走的是偏门。晴川吩咐宫女锁好宫门就去安置,又里外里转了转,确定没有闲杂人了,才拿出一封信来:“娘娘,这是莫公子刚送进来的消息。您看看,可是立马就要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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