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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五十岁的林江,已然是白发苍苍,看起来如同七八十岁的年纪。他跛着一条腿,那条腿是做苦役时,被滚落山石砸断。
当年,他曾经中举,也做过县令。更因为堂兄林河是吏部尚书,而生活无忧。也正是因为堂兄,突然之间的谋反罪名,让他饱受牵连,削去官职,连同三个弟弟被发配为奴。南方湿热,瘴气又多,两个弟弟没能熬过来,先后死去。
能得到平反旨意回来的,只有他和另一个弟弟。海天关驿站之中,似他这样命运的,还有一百多个,都是昔日林家旁支。这其中小半数妇人,都是教坊司中出来。
作为林家之人,她们在教坊司的经历,更是无法言喻。教坊司,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官妓,营妓所在。他的一妻一妾,都死在教坊司。她们挺不住那种折磨,选择悬梁结束这一生。
林家旁支妇人一共九十三人入教坊司,年纪大的六十几岁,小的不过七八岁。如今能来到此处的,不过三十二人。
而林家旁支男丁,共一百五十七人,如今回来的,不过七十人。说起来,林家嫡系一百二十七口,只有林园一人而已。
这一人,如今是个太监。林江被公推为族长,他们被带到这里,是来见嫡系最后一人,如今的西厂番子,林园。一路之上,他们也多少听说了林园的事迹。
可惜,听得越多,林江他们越是感到惋惜和老天不公。如此少年英雄,却被净身,成了一个残缺之人。他们因为林河这一支的牵连,饱受人间苦难。
可也同样是林河这支嫡系最后一人,哪怕他成了太监,依旧力挽狂澜,让他们平反,脱去罪人身份,他们的田产家业,也会发还。
作为旁支,林家还有未来。作为嫡系,林家已经断绝。今天一早,吃过早饭。有官员和衙役,带着他们一百多人,去见林园。在一处大院之中,他们见到了嫡系最后一人,那个小太监,林园。
“还不拜见厂公?”一个衙役高声喊道,这些林家旁支族人呼啦啦全部跪倒在地。这些年的流放奴役生涯,或者教坊司的惨痛经历,早就抹去了他们所有的傲气。让跪谁,那就跪谁好了。哪怕这里面,许多人都是林园的叔伯一辈。
“不必如此大礼,诸位本家,叔伯婶娘,兄弟姐妹,快快请起,入座就是。”林园看着这些十分陌生的族人,还是多少表现了一些热情。毕竟这是他现在这具身体,在这个世界,理论上最亲近的人了。
有仆人过来,引领他们穿过走廊,来到花厅。那里已经摆好宴席,请他们一一入座。林江和弟弟林溪,坐在首位,他们也是族人们的代表。
“诸位叔伯婶娘,兄弟姐妹,受苦了。林园在此,代家父,向诸位请罪。因家父之过,牵连诸位家破人亡。这杯酒,林园代家父,向诸位请罪。”
林园举起酒杯,朗声说道。随后,他离开酒桌,向在座的族人们,双膝跪倒谢罪。呼啦一下,一百多族人们全都起来,也都跪在了地上。
要说他们不怨恨嫡系,那是假的。他们当中绝大多数,包括林江在内,都不知多少次心里痛骂嫡系,牵连他们受苦。可是这么多年熬过来,今天又因为嫡系后人之功,获得平反。如今又在这里,众人心中的怨恨,瞬间消散了大半。
“贤侄,令尊,也是我等兄长,何罪之有?他饱受不白之冤,谈不上什么牵连我等。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大家都是同族,理应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昔年兄长大人身为吏部尚书,位极人臣,风光无限之时,我等也都享受过各种好处的。贤侄快快请起,再也别提什么谢罪之事。”
林江开口,他是现任族长,说这话,责无旁贷。怨恨还有什么用呢,嫡系一百二十七口,只剩下这样一个小太监。再多的怨恨,也没有用了。人死无过,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一杯酒下去,林江豁然开朗。像他这样想开的族人,也不在少数。剩下的那些,虽然还有不甘,可是现在这个场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诸位,叔伯兄弟,婶娘姐妹。林园在此,给诸位奉上一些金银,权做贴补家用。诸位都是遭受磨难的劫后之躯,好生休养,莫要吝惜钱财就是。林某在此,诸位以后若是有事,书信前来,林某必不会袖手旁观。”
林园给他们每家,准备了白银两千两,黄金三百两。这是一份厚礼,也是他对占据这具身体的一点歉意表达。银票交到众人手里之时,那些还有怨恨的族人,也都放下了。
“多谢贤侄,这份厚意,我们愧领。”林江带领族人们,躬身谢过林园。
“林江叔叔,我还有一事相求。林家这些年,许多族人埋骨荒郊野外,客死他乡者甚众。林某出白银五万,交给叔叔。请叔叔想方设法,搜寻族人遗骨,将他们带回祖籍,修建墓园,好生安葬。另外,若林家还有散落在外骨血,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一律请叔叔代劳,接回祖地,好生供养。若缺金银,叔叔尽管开口。”
林园原本没有这个想法,这是临时起意。奇妙的是,他说出这些话后,感觉到心里如释重负。
看来,尽管他占据了这具身体,也早就融合,可这具身体,依旧残存着一些原本的意志。一时间,林园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捅破了一层隔膜,对于这具身体彻底的融合。甚至他的内力,都跟着深厚了一层。
“多谢贤侄,此举善莫大焉。”林江感动的老泪纵横,嫡系虽然只剩下这一个小太监,这个小太监,却是真心为了林家。他已经决定,要在家谱之中,给林园多写几笔,大书特书,林园是林家中兴首功之臣。于林家中兴,厥功至伟。
接下来的酒席,充满欢声笑语。林园挨桌敬酒,一众族人也都对他十分尊敬。酒席过后,一众族人纷纷向他辞行。
林江更是拉着他的手,让他以后,一定要多回林家来看看。林园亲口答应,这些人虽然都是第一次见,可是林园自己也觉得。在这个世界,他们真的是自己一些亲人。
鞭炮噼噼啪啪响过之后,李德才满面红光的看着三丈多高的汉白玉牌坊,上面李家老铺四个大字是九皇子亲笔题的字。还有那副对联:落座起身悉听尊便只为常来常往;雁过留名全凭赏脸求得高朋满堂。
而这造价五千两银子的汉白玉牌坊则是林园所赠。李家老铺在这新建的辽东县城里,现在占地百亩,不可谓不豪。别看现在叫辽东县城,说不定过一两年,就是辽东府城了。其他院落,还在建造之中。
而这处主院,已经完工,连家具都已摆设完毕。前院是他会客之所,后院则是老婆孩子的地方,后院还有花园,假山池塘一应俱全。进入大堂,都是他最爱的檀木家具。刚刚坐下,还没等泡茶。
一个伙计从外面跑进来,还没等开口,就听见后面说道:“不用禀报了。本公子不请自来,李掌柜莫要见怪。”
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公子,带着四个护卫大步进来。李德才一看,连忙跪倒:“海天关掌柜李德才,拜见大掌柜,不知大掌柜前来,未能迎接,请大掌柜恕罪。”
“快快起来,你何罪之有?你是我望海楼的大功臣。”眼前这位年轻的大掌柜李善,来历极其神秘。李德才只是听说,他是朝廷一位大人物的私生子。这倒也不奇怪,望海楼这种商铺,必定有大人物支持。
“李掌柜,本公子这次前来,是一时心血来潮,来这里看看。如今本公子看到这里欣欣向荣,十分满意。你的月俸,增加一倍。海天关外,所有事务,你可便宜行事,只要日后汇报与我就好。”
“多谢大掌柜信任,属下必定不辜负大掌柜厚望。”李德才再次施礼道谢。
“那小太监要做什么,你全力配合便是。不必计较盈亏,本公子给你兜着。”大掌柜这句话,让李德才也是一惊。
他也不知道林园是怎么得到大掌柜鼎力相助的,不过这也没关系。有大掌柜这句话,他抱起林园这大粗腿来,更是理直气壮。“属下遵命,请大掌柜放心。”李德才拍着胸脯保证,林园是他的财神爷,必须要伺候好。
“他不是要扩建作坊,生产大炮么?放手去做。他不是要你派人去罗刹国,和其他外国搜寻能工巧匠么?本公子会派人去做这事,你不用操心。今日前来,本公子给你透个底,咱们望海楼,是长春王爷的产业。王爷是当今陛下一奶同胞的亲生弟弟,这下,你该不会再有顾虑了吧?”
大掌柜李善这句话,就像在李德才耳边放了一记红衣大炮。他给望海楼干了快二十年,今天才知道,这望海楼是谁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