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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心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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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这么关着刘叉,多少有点鸡肋了。但要说让刘叉这位曾经跻身过十四境的纯粹剑修,恢复自由身,在浩然天下随便逛荡,文庙也没有这么大度,万一刘叉哪根筋搭错了,或是做事情跟萧愻一样,谁都承担不起这种后果。可要说什么让刘叉将功补过,去蛮荒战场为浩然出工出力,礼圣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谁也没有这种面子。

当年周密,还能用个既然身为蛮荒修士、总该为蛮荒只递一剑的大义,来迫使刘叉为扶摇洲一役收尾,浩然天下这边,能用什么由头劝说刘叉?长得像人?

刘叉说道:“陈平安,事先说好,我只在浩然给你当随从,不去蛮荒。”

陈平安好像急眼了,大声埋怨道:“恁多废话,既侮辱我也侮辱你自己!”

刘叉点点头。这话,中听。

陈平安去了下一座山。

刘叉将心思重新放回垂钓,大髯汉子猛然惊醒,狗日的东西,故意大嗓门说话,把即将咬饵的一尾青鱼给吓跑了。

陈平安选择落脚的这座山头,倒也是一处藏风聚水的好地方,有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开山祖师不过是位洞府境,七八谱牒,“三代同堂”,甚至没有开辟祖师堂。在兵荒马乱的世道里逃难至此的祖师爷,设置了一道略显粗糙的障眼法,他们只是潜心修行,也不与山外凡俗往来,偶尔外出,拿一些山货卖了,在市井坊间购买一些衣米油盐。

几个二代弟子,正在跟师父商量一事,说他们打算去大骊京城开办一个镖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跟着师父在这边开山立派,修道是能清净修道,就是日子过得太寒酸了点,主要是缺了钱,耽误修行,只说山上药膳一事,就要耗费好些真金白银。师父倒是不介意他们下山历练,只是担心他们不谙世情,会吃亏,想要在卧虎藏龙的大骊京城站稳脚跟,不容易啊。再者老人内心深处,也怕他们去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红尘里边,被乱花迷了眼,下了山便愈发觉得山中修道太过清苦,便一去不回了。只是一通合计,老人仍是絮絮叨叨传授了他们一些人情世故的学问,以及如何与当地官府衙门打交道的诀窍,准备写几封书信寄给久不联系的山上朋友,托他们为镖局照拂一二。

老人蓦然而笑,惊喜道:“曹沫老弟,又进山寻矿顺便采药来了?”

瞧见那道熟悉的青衫身影,老人的几位二代弟子脸色各异,一位姿容不俗的年轻女子秋波流转,她却故意转头看侧面的青山。

其余男人、少年们都是如临大敌,他们就这么一个师妹或是师姐,而这个叫曹沫的江湖武夫,近期三番两次来他们门派逛荡,是何贼心,还不清楚?无妨,对方是个只会耍拳脚功夫的练家子,再过个十年,就会老了,怕就怕他花言巧语,蒙骗了她,市井老话不都说好女怕郎缠呐。

陈平安拱手笑道:“洪老哥,路过宝地,又来打搅你们清修了。”

这位洞府境的开山祖师,老人名为洪正云,无道号,修行资质平庸,虽是山泽野修,但是宅心仁厚,弟子们都是昔年那场大战被老人先后归拢在身边的孤儿,除了两位弟子勉强能够炼气,学成了入门的吐纳功夫,其余弟子都是学了些道门拳法、剑术,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修道成仙却是奢望,他们更像是飞檐走壁的江湖侠客,哪会什么降妖除魔的仙法。

所以说是个开辟道场的仙家门派,说是谱牒修士,老人跟徒弟们双方俱是心知肚明,道统欲想延续香火,只在二人。

这也是二代弟子们为何想要去办镖局的重要缘由,挣了钱,就给她和一位身为三代弟子的少年,攒出些神仙钱,去那仙家渡口购买那些价格咋舌的书上所谓的修道资粮,送回门派。否则单凭山中出产,他们两位是注定修不成仙的。

只听那访客笑道:“我是跻身了炼气境地的武夫,百丈之内蚊蝇振翅都听得真切,方才贵派议事,便听了一耳朵,得罪了。”

有少年翻了个白眼,他最烦曹沫这厮的这般口气,总喜欢将武道的炼气三境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是个四境的武学宗师。

既然这么牛气,你倒是教我一两手绝学啊。便是帮你跟赵师姐牵红线当月老,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嘛。

洪正云不觉得曹沫这副作态有何不妥,自己不就成天将好像快要发霉的洞府境拿出来晒晒日头,与亲传和再传弟子们反复说道?

人生总要有一二事,能与世道与外人夸耀一二。

又听那曹沫笑道:“洪老哥,巧了不是,我恰好在京城地界,颇有几分威望,认得柳那个鱼龙帮的一位堂主,还见过永泰县的韩县令。你们如果真去京城创办镖局,开门大吉之日,我可以帮你们邀请几位黑白两道的地头蛇,撑撑场子,也好省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洪正云抚须而笑,生怕弟子们不晓得曹沫这番言语的分量,老人代为解释道:“我听说过那位渠帅,早年这位武学宗师,好像曾与无敌神拳帮的赫连仙子一起在陪都地界,赢得偌大名声,至于永泰县的韩县令,你们别被‘县令’头衔给糊弄了,大骊京城的县令,搁在藩属国,不比一部尚书差了。曹老弟,人缘够好,关系够硬!”

虎头虎脑的少年抬杠道:“曹大宗师武功盖世,多远瞧见的这些江湖大佬、官老爷?也是百丈之外吧?”

果不其然,那曹沫一时语噎,好像被当场拆穿了谎言,脸色有几分不自在。

除了她,其余弟子们哄然大笑。老人赶忙训斥他们不得无礼,致歉道:“管教不严,曹沫老弟别放心上。”

曹沫点点头,笑道:“若是与小辈们计较个什么,便是我这个当长辈的,胸襟不够宽宏了。”

洪正云与曹沫聊过两次,晓得这位自称喜好浪迹天涯的草莽武夫,是极通人情且极有才情的,三教百家学问都懂一点,一洲风土人情了然于心,了不得。什么四境武夫?至少是五境起步!

老人挥挥手,让他们散去各自修行,独独留下了最有希望、或者说是唯一有希望跻身中五境的女弟子,赵郦。

洪正云轻声问道:“曹沫老弟,真能帮镖局与永泰县的韩县令搭上线?”

他反问一句,“镖局可是正经营生?”

洪正云哑然失笑,缓缓说道:“咱们小门小派的,哪有走偏门的胆子和路数。”

陈平安笑道:“我倒是知道京畿之地有处荒废的洞府,名为青玄洞,久无主人,你们为何不干脆搬去那边开山立派?”

洪正云无奈道:“我虽然不曾听说青玄洞,但是大骊京畿之地的荒废道场,哪里轮得到我们去入主其中,定然是朝廷暗中盯死了的一块风水宝地。”

陈平安点点头,“是我疏忽,想当然了。”

洪正云欲言又止。

赵郦柔声道:“曹宗师,师父的意思,是想要询问你有无山上的朋友,能够将我引荐去别处仙府拜师修道,我却是不愿如此。”

洪正云老脸一红。

陈平安问道:“我若是夸下海口,说能够将你带去长春宫从头修道,洪老哥点不点头,你肯不肯去?”

赵郦蓦然红脸,咬了咬嘴唇,扭转腰肢姗姗离去,撂下一句“登徒子!”

饶是陈平安都有些疑惑,我都说了是有个“夸下海口”的前提,是想要看看洪正云和赵郦如何看待修道,问题是怎么就与登徒子搭上关系的?

洪正云忍住笑,“曹老弟啊,牛皮吹大了,赵郦误会你是居心叵测,骗她下山去什么长春宫,在那游山玩水的道路途中,嗯?”

陈平安忍俊不禁,也懒得解释什么,“洪老哥,他们不理解,有些误会,相信你该知道我来这边,绝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洪正云笑呵呵道:“我也曾年轻过,血气方刚,谁没有爱美之心。”

老人喜欢跟曹沫闲聊,除了双方见闻都多,学识都不错,还在于曹沫开得起玩笑。大概他们俩之所以投缘,是因为都擅长自嘲。

洪正云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曹老弟,镖局一事,就先不麻烦你了,等到以后真遇到什么事情再说。”

老人虽然不太熟稔大骊京城那边的情况,因为弟子们筹备镖局一事,却也提前打听了一些消息,知晓长宁县与永泰县的两位县令各自姓什么。

陈平安双手笼袖,轻声道:“我只是不理解,一个山泽野修昔年颠沛流离之时,在那么乱的世道里,人人自保尚且登天难,是如何舍得做到散尽私财,救下三百余妇孺孤儿的,将他们各有稳妥的安置。”

老人沉默片刻,微笑道:“你理解的。”

陈平安会心一笑。

闲聊几句过后,那曹沫便告辞离去,要去别处深山寻找值钱的草药,落在老人眼中,一粒小如芥子的身形,人迹罕至处,唯有古松白云作伴,在远山崖壁间矫健若猿蹂升降。

若说大匠用准绳,示人以规矩,那么大医能够为国号脉,诊断时弊,可以救苍生。

世人都道神仙好,山中无寒暑,卷帘见青山,笑靥对春风。

在那猿蹂栈青玄洞现身,先前顾璨已经探究过此地,是一处并无玄奇神异的古遗址,根据志书记载,历史上曾是一位云游道人的临时歇脚处,后来经由好事者渲染,便有了奇奇怪怪的仙家色彩。陈平安在此远眺看过了那条入城的道路,先用缩地法去了一趟国师府,换了一身朝服。

那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等在宫门已久。

陈平安说道:“让陛下久等了。”

这位大骊朝的宦官之首微笑道:“不久。”

掌印太监轻声问道:“国师,敢问谢姑娘的那本游记何时付梓?”

陈平安问道:“真会买?”

掌印太监微笑道:“也看价格如何,是谁写的序文。”

大概人生本就是一部各自成文的山水游记,走走停停,歇脚与启程,记住和遗忘,相逢与离别,远游和重逢,家乡他乡心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