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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当日,报国寺按例举办了水陆法会,超度亡魂,祈祷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水陆法会后,依例是国子监学子组织的当众辩论问答会,算是一年之中为数不多循例的文学盛事。
许多来观看学子辩论的民众发现,尽是那个酒鬼书生在出风头,人模狗样踞坐中央,口水四溅声嘶力竭,说到动情处,便站将起来手舞足蹈,翻来覆去说来说去无非是与北庭终有决定国运的一战,远有诸胡乱夏时,中土十室九空,山河破碎,近有五代相迭争战不休,衣冠流落,民不聊生。如果与北庭一战失败,国力民力消耗殆尽,不再足以形成抵抗,北庭挟李夏国兵马长驱直入,洗刀鄱阳,饮马南海,此后再无中国,子孙皆秃发左衽,成为北人的牛羊奴婢。时不待我,顶多只有十年时间休养生息,十年光阴一挥霍,不争朝夕,只好坐等亡国灭种云云。
总之如何耸人听闻便如何说,张嘴便来,不假思索。
这酒鬼书生还满嘴胡说八道,说啥子十年生养十年教育已然来不及了,十年内要做好与北庭争雄的准备,必然要走功利路径,举全国全民之力,以非常之手段,短期内必先强国强军。国强必先富民,民富必先开商贸货殖,开商贸货殖必先通畅水陆转运;强军必须储备军械器具,积攒粮粟号衣,蓄养快马大骡,改革军制培育将校,而做到这些,惟一的途径就是变法革弊,促进工商奖励耕织以积器粮,清缴徭税通畅转运以补边关,檄民开智教育青壮以奋民气,然后可在西北一战。
酒鬼书生边说边饮,放浪形骸。酒吃不少,胆子不小,肚子墨水多,国子监学子或民众中如有疑问质询,便旁征博引,舌灿莲花,把众人糊弄得晕头转向不辨真假。连续三日,除国子监的学子,大梁城民众闻风而聚,报国寺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连礼、吏二部的官员来了也徒称奈何。
期间有个老儒生,借宿在报国寺,天天早早占位,坐在酒鬼最近,每每抓住酒鬼的缺漏往死里诘难。往往争辩不过,便捶胸顿足如丧妣考,大声疾呼祖宗之法安可变云云。报国寺印经院院监惠和和尚,有次受不了,仗着一身百结衲衣的便利,拎着扁担挤进圈内,对老儒生一顿痛殴,撵出山门外。
这下,一场文学盛事,两个出风头的人,一个是酒鬼书生,一个是惠和大和尚。酒鬼书生妄议国家政治,被褫夺功名,不知所终;惠和大和尚动嗔动痴还动武,不守清规戒律,被撵出报国寺云游浪荡。
酒鬼书生虽然没有好下场,但他的危言耸听,先是国子监引起了轩然大波,然后在市井街巷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官府一反常态,毫无干涉的意思,几天光景,便成波澜,十天半月扩散到朝野和各州郡。先是人心惶惶,继而逐渐安定,大家都知道了,大约十年之后,与北庭将有一场生死之战,败了将亡国灭种。
屋梁蚁蛆,十年才断,于是心安睡觉,不用担惊受怕,差不多到期,或换梁或搬家便是了。
太师出皇宫回府邸,闭门谢客,独处书房三天三夜,只喝凉水,不进膳食,无人知其所做何事。
朝庭上的事,李棠溪做得很好很让人放心。
正月初十,报国寺三日的学子辩论会已经散了。李棠溪当夜提了壶好酒去国子监找大祭酒张夫子。李棠溪在国子监求学时,曾是张夫子的学生,但事功心思过重,虽然极为聪慧,治学也严谨,然而始终不得张夫子真心喜爱。
三杯酒下肚,张夫子直勾勾地盯着李棠溪。瞪得李棠溪有点心里发毛。赶忙摆摆手躲过张夫子的目光,轻声地澄清:“杜家老二的事,真不是我怂恿的,凑巧而已,真是凑巧的。”
张夫子又滋溜的一杯酒下肚,叹了一气,道:“我知道这次不是你坑的杜老二,但你也跑不了,你给杜老二讲盐铁论便老实讲盐铁论,讲车船注便讲车船注,还非掺带范文稀的十事疏和着潘老儿的器械策。你知道这孩子的性情,非出大事不可。”
张夫子端起洒杯,正凑近嘴边,忽然重重把酒杯掼在桌上,狠狠瞪着李棠溪,李棠溪也无所畏惧,与先生对瞪了回去。
张夫子然后有点伤感地笑了笑,道:“差点信了你的鬼话。”
李棠溪不以为然,回了一句:“可是潘太师不也没认为杜老二做错了么。也没什么动作管束杜老二,算是默许了的。”
张夫子问道:“老潘打算怎么着这杜老二?”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李棠溪神游万里,过了一会才收回心绪,一脸诚恳回答,“太师听闻杜老二的胡作非为,如是说。”
张夫子又感叹了一句:“这潘老儿真是既善于借势又善于造势啊。”
然后与李棠溪两人怔怔对视无言,忧心忡忡。
杨六郎终于清醒了许多,全身疼痛已经大大减轻,唯独双目疼痛难忍,还有每日午时,阳气最盛时,全身骨骼如同蚁啮,胀、麻、痒、疼、痹、酸等,百感杂阵,轮番攻来,欲生欲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持续约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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