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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是好枪。与江湖好汉常用的花枪不一样,枪头长,粗枪杆是用上好硬木制成,不是寻常的柔韧白蜡杆子,有点类似山东担杆山欧阳家的大枪。
孩子围着地上插着的枪瞧了半天,还伸手小心摩娑了几下,正在心满意足时,忽然村中一阵急促的锣响,晒场方向扑楞扑楞惊起一群雀鸟,孩子一拍前额,叫了一声:“糟!”马立撒腿就跑回。
村头有条清浅的溪涧,徐右松把身上的破烂得有点不像样子的布衫脱了下来,就得溪水,痛痛快快洗了头脸,掬水擦了身上的尘土,把布衫在溪水里洗尽血污泥痕。
杨六郎坐在树下等着。山脚之外不出二里,便是沟壑交错的黄土荒原,与这绿树炊烟的村子,和背后的六盘山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徐右松把裹上原来的羊皮袄子,把布衫挂在树上晾着。然后就一屁股坐到杨六郎对面。秋天风大气燥,估摸不用半个时辰,就件已经穿薄了的衣衫就吹干了。
“好了,现在要杀要剐随好汉的意思,徐某人皱个眉头就是这个……”脑子进水的徐右松,屈起两个手指扣在地上,惟妙惟肖学着乌龟爬的动作。
杨六郎刚才看到这家伙胸口和肩上伤痕交错,算得上触目惊心。便有些疑惑,做马贼能做得如此惨烈?
杨六郎闭口不言,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个马贼,凌厉的目光,让徐右松无处躲藏,局促不安,嘴里嚅嚅,又不知说什么好。
“说说你是怎么当的马贼。”杨六郎终于开口打破尴尬压抑的气氛。
徐右松随着杨六郎的问话声落,舒了一口长气。却心中感觉怪异,这位怪人,竟然不是先问自已山寨得了啥宝贝,却问起自已当马贼的生涯,总不是与山寨有仇吧,或是对马贼起了兴趣,难道是同行?
“我是前年入的伙。”徐右松言简意赅,然后迅速撇了杨六郎一眼,看能否就此蒙混过关再作打算。
杨六郎不言不语,静候徐右松的下文。
徐右松想起了刚才这位大个子夺枪的揍人的本事,心底酸水涩水泛起,才出狼窝又遇大虫,心一横,便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大丈夫有一说一。
徐右松竟然还是正北中路的边军出身。前年冬月,所在标营奉了上峰的严令,跟随一小队斥侯出关向北游猎,企图拦截北庭通风报信的斥侯谍子。这种两朝边关每年互猎事情,大家不以为意,无非出去挣些军功,或成为北边蛮子的军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好巧不巧,被他们截到了一队自西向东的铁鹞子,估摸是从别的兄弟斥侯手里的漏网之鱼,几乎人人血染衣甲。大出徐右松意外的是,自已这边五十人搏杀二十余名筋疲力尽的铁鹞子,却死了三十余人。这队铁鹞子根本无心恋战,两人两人脱队殿后,拼死保护领头者逃离,马不停蹄追逐了一天一夜,把最后一名铁鹞子活活累死才结束此次北行。
“还记得什么日子出关吗?”杨六郎沉默一阵,声音沉哑像只困兽。
“维熙二年十一月二十日。”徐右松一口道出,“我们出关到返营,恰好一个月,十二月二十日是老标长生辰,大伙说好了都拿出一份军功给他凑分子,让他寄回去娶儿媳妇的。这老家伙想做爷爷想疯了。”
“可惜老标长死在这次出猎中。过了除夕,军中论功行赏,当时领队的斥侯头子,非但不愿把军功均摊到战死的兄弟,还瞒墨了老标长几个的功劳,伍长带头与那狗日的起了冲突,却被下了套,我们一伙儿都被赶出了军营。”
往后的事,徐右松拿了不到一百两碎银,凄凄切切地回乡,却被六盘山的马贼打了个劫,结果不打不相识,再加上一肚子怨忿,便在六盘山落了草,因为一杆枪使得威武,但做了二当家。
杨六郎默不作声。徐右松又硬着头皮,把几个月前西域高昌城出土一个佛骨舍利塔的引起的纷争大概讲了一通,杨六郎才知晓其中的牵扯不简单。
佛教自汉末西来,一路点灯播种,几百年后,不说中土出了那位舍身出家的梁武帝,好多皇帝大臣笃信佛义,误国误民。但葱岭以西的月氏,西北诸多小国,北庭的大漠草原,以及偏安一隅的吐蕃,趁着中土五代之乱而崛起了李夏国等,却是国政与佛旨合一,以此凝聚了一国一地的国运民心,以至寺庙林立,各国各地无不以供奉佛骨舍利为荣,每有佛骨舍利从天竺西来,沿途各国无不明争暗斗,耗费帑币,甚至刀兵相见,也企图留下佛骨在本国。
高昌出土了舍利,引起了北庭、李夏国和大颂三方好一番明争暗斗,最终落在大颂这一边的手上,护送佛骨舍利东行时,大颂这边主事的一位太监好大喜功,故弄玄虚,却弄巧成拙,被六盘山的马贼歪打正着给劫了。当地州府和驻军受了那太监的鞭督,各方蜂涌而来,都想出手讨回这件佛门至宝,以讨好那位下面没了的贵人。所以六盘山的山寨不到一天就被攻破了,各级头目喽罗死伤殆尽,也就是徐右松骑术好,在忙乱之中抢了一匹军马,一路狂奔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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