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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这么一耽搁,许澄宁到竹舍时已经有些晚了,燕竹生看到她还很诧异。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许澄宁还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是以直截了当地问:“先生,您可知道金榜赌局?”
“略有耳闻,怎么了?”
“赌局有诈。”许澄宁不带喘气地把自己的发现说了一遍,“他们这么做,官府就不管?”
燕竹生搁下笔,淡淡笑道:“你可知道,郑家的背后是谁?”
“您是说,宁王?”
“是,也不是。”
燕竹生端起茶壶,一道茶流咕噜噜倾泻在茶碗里。
“大魏开国之前,各地占山为王割据混战,魏王秦沚原本势弱,得益于荆州高氏、姑苏谢氏、金陵韩氏、寿春程氏等世家扶持,一步步剿灭众敌,成为天下之主。
“高、谢、韩、程也一跃成为四大世家,掌握朝堂重权,几与秦家共掌天下。
“连续几朝肃清外敌后,至宣文皇帝始,开始将矛头转向了世家,首倡科举选拔人才,以天子门生的身份对抗士族,孝武皇帝时更是力排众议,将科举作为唯一选官方式,以往士族内部的举任彻底废除。”
这个过程当然极其艰难。世家的底蕴根深蒂固,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拔除的?
不过世家彼此间也是竞争对手,孝武皇帝看准了这一点,很巧妙地用了一招“以彼攻彼”,他先大力扶持起一批小士族,让他们权欲膨胀后自发挤压大士族。
等大士族衰落了,孝武皇帝大手一挥把一干靠他提拔上位的小士族全部清扫干净。
与天家拉锯近百年后,世家渐显颓势。
世家各自祖训不同,有为了家族荣光不遗余力往上爬的,也有为了百年声誉顺应天下大势平和接受皇帝整改的,如今能够留存下来的世家都是聪明人。
君臣博弈的结果,就是世家在朝堂上分量紧缩,可家族的名头仍然响亮,没人不敢敬他们三分。
比如高家,比如谢韩,又比如燕竹生。
“士族没落后,一批新贵异军突起享登高阁,颇得皇帝重用。后来,大元帅杨基联合三军与朝中重臣反叛,动荡数年后才被镇压。”
“此事影响巨大,光是铲除朝中余党便耗费十余年。以至于现在的皇上世家不敢信,朝臣不敢信,自己的皇子皇孙更不敢信,只敢相信那些一身荣宠全倚仗皇恩的宦官与近臣。郑家,便是其中之一。”
许澄宁很快听懂了:“您的意思是,郑家之所以能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圣上的宠信?”
燕竹生点点头,继续道:
“郑家是经商起家,几代累积下来富可敌国。后来郑家家主科举入仕,从七品小官做起,此人长于结交拉拢,逐步高升,又把女儿送进了宫。郑妃诞下龙子后晋封贵妃,郑家便成为了真正的皇亲国戚。”
“从郑世恩起,郑家子侄逐渐入仕,如今主掌家业的为其郑家七爷郑业承。郑业承此人,十分精明,擅以官道治商道,又以商道治官道,官商二场游刃有余。
“执掌十余年,郑家商行版图扩大一倍不止,囊括了本朝四成的产业,河运、海运、木料、丝绸、金石、铁矿,无一不染指。”
许澄宁愕然,把身子往前倾:“铁矿,怎能私卖呢?”
“五年前南地闹灾荒,民生凋敝,朝廷正要开库赈灾,戎狄又犯边境。圣上不愿打仗,同意了岁币的要求。这么一来,国库空虚,难以为继,于是转卖延、汝二州两处铁矿十年开采权,被郑家以五百万两银子拿下。”
“圣上就不怕他们图谋不轨?”
燕竹生笑了一下,神色不明:“这便是郑家的高明之处了。郑家人骨子里无不流淌着商户的血,最能揣摩人心,早早看出了圣上的忌讳。
“郑家老少不管真实品性如何,在朝堂表现出来的无一不是庸碌无为,善于逢迎吹捧,为百官诟病,但正是因为他们的伏低做小、媚骨奴颜,陛下才确信郑家并无威胁皇权的本事与胆识。”
“自杨基造反后,军权一直牢牢握在皇帝手中,更明令禁止边关守将无诏出兵。因此,在圣上心里,郑家便是手握铁矿也成不了事。”
“但他也做了两手准备,铁矿转交郑家之前,圣上曾派人勘察估算过产量,并定期派心腹查看账本与铁器去处,至今未发现有不妥之处。”
许澄宁若有所思地点头,燕竹生又道:“朝中三大党派,寿王党靠的是手段与人脉,朝堂上最强势;端王党靠的是名分,太子既废,无嫡则立长;宁王党靠的,则是郑家这个钱袋子。
“一旦郑家出事,国土一半以上的产业都会陷于瘫痪,是以宁王看似最弱势,实则最难以撼动。
“金榜赌局已经开过几回,少不得有发现端倪的朝臣,但官宦之家的产业多与郑家合作谋利,已经绑在了一起,郑家赚钱就是他们赚钱,郑家赔钱就是他们赔钱,碍于利益与情面不曾发声。
“而与郑家没来往的,蚍蜉撼不动大树,也假作不知。”
许澄宁这才彻底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么明晃晃要钱的赌局整个京城都趋之若鹜,上行下效,官家的人若没说什么不对,甚至还以身作则掏银子,老百姓们可不就对此深信不疑了吗?
郑家并非能一手遮天,而是十分精明地站在了圣上和朝臣这杆秤中间的平衡点上,所以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世人当傻子。
“那……”许澄宁艰难道,“我要不要去提醒其他考生?”
燕竹生看她一脸良心未泯却又不肯英勇就义的纠结模样,轻笑一声,拿书卷拍了拍她的脑袋:“你一个小小举人,怎么掰得过郑氏的大腿?坏了他们的好事,他们会有一千种手段收拾你,再用一千种手段达到他们的目的,有什么用呢?”
官场之事,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再无辜正直,只要稍稍挡了谁的道,都可以成为大业的祭品,像她这样的小鱼小虾,轻易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许澄宁唔了一声,心里默默为沈大才子捏了把汗。唯有期望他能不负才子之名,早点发现不对劲。
看天色已晚,便告别了先生。
林婶怕她一人回去不安全,让林伯送。赶晚回到中德门时,夜雾中,李少威正拎着个灯笼站在城阙下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