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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雎生在高武世界之中,历来所见的,无论是齐国楚国晋国,还是从前的秦国,众生百姓之苦,多是苦于修士的压迫和倾轧。
因此当商君描摹出这样一副众生平等的图景时,也恰恰击中了范雎的理想。
读书人的最高理想,为生民立命罢了。
但商君所勾画的这副图景,归根结底,不过是昔日阿桃在邾国试图推行政策的大号版本。
阿桃为邾国天下带去的大治之世,从阿桃执政到邾长贵飞升来算,最终也只延续了不到百年。
没有相匹配的物质文明基础,人性永远只是驯化途中的兽性。
欺凌人的,压迫人的,从来都是人。
不是修士,也会是贵族,会是商人,会是黑帮和流氓,会是村委会主任。
显而易见,所谓的三千凡国大治,只是欺骗读书人的谎言。
千年以来,商君殿对三千凡国所做的只有一件事——封锁。
不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封锁,也是信息的封锁,更是上升途径的封锁。
斯命达当初所说的没有错,不只是邾国,三千凡国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大狱三千。
“一千年前,三千凡国立下,国运尽归咸阳。”
“而这一千年里,商君对咸阳的掌控已经愈发可怖,不仅是皇室被架空,当初从秦国各地被抽调而来的无数修士,违逆者被清剿,归顺者被收编!”
范雎的面色难看至极:“商君卫鞅,借助着恐怖的布局和上一次的封崤大典的助力,已经隐隐成为秦国的独裁者。”
“而这一次的封崤大典,倘若再由商君主导执掌,老夫不知秦国众生,该将如何自处。”
“这也是老头子一介读书人要亲自下场,参与这场变乱的原因!”
陆玄看向范雎,轻声说出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
“我其实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没问过你。”
“我听说百年前天宗之乱,整座咸阳城暗流涌动,当初所有不满于商君殿的势力都介入了那场争斗。”
“为何您老,没有在当时就动手?”
百年前的天宗一役,对秦国的格局影响巨大。
天宗的灭亡,以及商君殿在那之后的清剿,意味着朝堂以外的几乎全部的江湖力量,甚至许多朝堂之上的力量,彻底的溃灭了。
商君的权利和威势,也就是在那之后,才达到了真正的顶峰。
范雎选择向商君宣战,最好的时机,其实在百年前已经错过。
日头自西晒来,夕阳落在老者苍苍的白发和青灰的衣袍之上。
范雎向西望去,盯着那通红的大日渐渐落下,语气之中罕见地带着颇多的唏嘘:
“安平山一天之中最明亮的时间,竟然是这一天将要落幕之时。”
他又望向一旁脸庞同样被夕阳染得通红的道士,轻声笑道:
“人之将老时,做事情畏手畏脚,又怕死、又怕牵连那些无辜的学生,难免贻误了时机。”
“这百年来,老夫其实颇为自责,但也慢慢想通了。”
“想通了两件事。”
道士声音很轻的问道:“哪两件事?”
“一件,是老夫自己的开解。”
“天人也是人嘛,犹豫、彷徨,甚至犯错,不丢人。”
“还有一件呢?”
老者目视正在落下的夕阳,满头满面映得通红,他的眼中如火燃烧。
“人死鸟朝天,怕个卵子,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