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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二章 月下打瀑,一挂彩虹【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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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00字大章节。)

夜幕降临,剑水山庄灯火辉煌,大小院落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喝掉醇酒无数坛,事后据说连小镇那边都闻到了庄子飘来的酒香。

陈平安跟楚老管事询问了仙家渡口的事情,梳水国确实有这么一处地方,距离剑水山庄还有六百余里,位于梳水国和松溪国接壤边境,听说时常有山上练气士出没,但是方圆三百里地界,早已被梳水国皇室圈为禁地,如果没有州府一级颁发的官家文牒,无论是百姓还是武人,擅自闯入,一律杀无赦。老管事人情达练,善解人意,主动笑言剑水山庄与一座边境上的大都督府,关系相当不错,是世交,只需老庄主书信一封,就可以拿到通关文牒,不用陈平安他们劳心劳力。

张山峰多问了一句,跟老人询问渡口那边是否有练气士开设的店铺,用以交易货物。老管事说有的,因为少庄主宋凤山在原本佩剑损毁后,就曾亲自去过一趟渡口,带回来了那把如今时刻悬挂腰间的短剑。老管事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但泄露了这些梳水国内幕,甚至连宋凤山为了购买那把名为“沧水”的仙家神兵,耗费掉九百枚山上雪花钱,几乎是山庄半数的金银积蓄了,竹筒倒豆子,将这些密事一并说给了三人听。

这当然不是老管事被江湖义气四个字,冲昏了头脑,半点不晓得交浅言深的忌讳,而是宋老剑圣私底下叮嘱过他,对待三人,尤其是背剑少年陈平安,可以当做他宋雨烧的忘年好友对待,山庄不用有任何提防。

一诺千金,生死相交,朋友二字重若山岳。

这是宋雨烧老一辈人推崇的江湖道义,楚老管事追随梳水国剑圣已经一甲子光阴,为山庄出生入死,荣辱与共,未尝不是被宋雨烧的这份江湖气所感染,才能如此兢兢业业,无怨无悔。

在张山峰的屋内,三人吃过一顿满是山珍野味的丰盛晚餐,陈平安就要去往瀑布练拳,突然被张山峰喊住,让陈平安等会儿,大髯汉子一条腿踩在长凳上,用竹签剔牙缝,问张山峰要不要避讳什么,年轻道士一边跑去打开行囊,一边说不用。张山峰很快拿出一双竹筷,放在桌上,推向陈平安。

陈平安好奇问道:“干嘛?饭都吃完了,你再给我筷子做啥?”

桌上那双竹筷,正是张山峰在胭脂郡获得的战利品之一,一只篆刻青神山,一只刻有神霄竹。

张山峰笑道:“送你了。就当是那枚墨家甲丸光明铠的利息,贫道生平最怕欠人钱,一想到这个就寝食难安,何况一欠就是五百枚雪花钱,换做真金白银,那就是五十万两银子,按照楚老管事的说法,身为梳水国江湖的头把交椅,整座剑水山庄的百年家底,总计不过两百余万两,不还给你一点什么,贫道今晚肯定要睡不着。”

陈平安无奈道:“你傻啊,这双筷子,如果真是青竹洞天的神霄竹制造而成,说不定就能卖个几百枚雪花钱,退一万步说,不是青神山的竹子,可筷子上边数百年灵气凝聚不散,总归做不得假,既然是一件后天灵器,最少也能卖个几十枚雪花钱吧?利息?有这么高的利息吗?你张山峰当我是放高利贷的无良奸商?”

陈平安越说越气,将筷子推回给年轻道人,“再说了,咱们马上就要去梳水国那座仙家渡口,既然有交易重器法宝的店铺,一切等确定了竹筷的价格再说,如果只值十几枚雪花钱,我就收下,如果过了五十枚价格,你就不能当是利息还我。”

张山峰摇摇头,语气坚决道:“不行!贫道良心难安,道家求道,最怕心魔,你陈平安不要误我大道修行!”

陈平安站起身,笑骂道:“你就可劲儿瞎扯吧,滚滚滚,这事儿没得商量,拿回去!不然有本事咱俩打一架,谁赢谁说了算?”

张山峰默然无声。

陈平安推门离开,去瀑布那边练拳。

张山峰叹了口气,望向大髯汉子,“如何是好?”

徐远霞幸灾乐祸道:“跟陈平安比散财童子,你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张山峰有些郁闷,给自己倒了一碗烧酒,低头小酌一口,顿时满脸通红。

原来在彩衣国胭脂郡,那场追杀米老魔大弟子的生死大战中,年轻道士在生死一线间,灵犀一动,浇灌灵气入甲丸,一副光明铠宝甲护身,才为崇妙道人挡下了魔头的致命一击,识货的老道人满脸震惊,直呼不可思议,说这兵家至宝,只听说宝瓶洲中部彩衣国在内十数国,古榆国皇家库藏有一件价值连城的甲丸,传言曾有松溪国有武道第一人,出价六千枚小雪钱,跟古榆国皇帝购买,都被拒绝。

在那之后,年轻道士一直心头萦绕此事,又不知道如何跟陈平安开口,后来古寺变故,七百里山路,陈平安走得异常沉闷,张山峰就更不好跟陈平安坦诚相见地谈一次。

如今到了剑水山庄,即将去往仙家渡口,实在受不了那份内心煎熬,张山峰便跟老江湖的大髯汉子吐露心扉,徐远霞帮着年轻道士确定了两件事,一是陈平安肯定清楚甲丸的真正价值,当时随口报价五百枚雪花钱,是故意半卖半送给张山峰。二是根据张山峰的讲述,陈平安乘坐北俱芦洲打醮山鲲船的时候,是住在天字号厢房,虽然毋庸置疑,背剑南下的少年是那市井底层的穷苦出身,但是显然拥有自己的独到机缘,而且对于财货一事,陈平安似乎一直不太看重,最少对朋友是如此。

所以这已经不纯粹是欠钱,而是欠了一份天大人情的麻烦事。

最后徐远霞没有直接告诉张山峰如何做,而是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不要把朋友的善意付出,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第二句话是亲兄弟明算账,交情才能长久,千万不要觉得成了朋友,就可以万事不计较,那是没长大孩子的天真想法。

于是才有了张山峰想要假借利息的幌子,希望送出那双产自青神山的玄妙竹筷。

之所以不是那只能够缓慢汲取天地灵气、凝聚为一滴甘露的白碗,因为张山峰自己是练气士,白碗对张山峰而言,属于修行路上的必需品,堪称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而陈平安是纯粹武夫,用不着,最多只是锦上添花,哪怕收到了白碗,多半也只会折价卖出,换成小雪钱。

张山峰喝着酒,红光满脸,醉醺醺道:“徐大哥,你给支个招?小道是真想不出法子了。”

大髯汉子一本正经道:“实在不行,你就穿上一身妇人衣裳?我看那陈平安这一路,对女子女鬼可都没半点兴趣,该打该杀,从不含糊……”

听着大髯汉子的胡说八道,年轻道士哀叹一声,脑袋一磕桌面,醉倒了。

好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徐远霞用手心摩挲胡须,脑子里浮现出两幅画面,全是在那座破败古寺内,少年对着一位体态婀娜的女子,说着天气冷就伸手烤火。

再就是女子变成了女鬼后,给少年掐住脖子,一拳拳锤到魂飞魄散。

徐远霞又想起方才饭桌上,陈平安说起那桩瀑布风波,有位反向挎刀的年轻女子,被他一拳打入了水潭。

汉子打了个激灵,心惊胆战道:“陈平安!你小子该不会真是喜欢男人吧?”

————

在剑水山庄大堂主厅,推杯换盏,宾主尽欢,酒香醉人。

大堂铺有大幅的彩色地毯,是出自彩衣国织女郡的独有“地衣”。

老庄主宋雨烧仍是不愿露面迎客,少庄主宋凤山就坐在了主位上,身边是他那位操持山庄内外事务的贤惠妻子,年轻妇人虽然持家有道,但是分寸拿捏极好,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不说,而且从不会遮掩丈夫的半点光彩,以至于哪怕宋凤山常年闭关悟剑,可这位小剑仙在梳水国江湖上的名声,却越来越大,最后大到了能够召开武林大会的地步。

梳水国名列前茅的江湖门派,话事人在今夜都已纷纷到场,除了这些名门正派的江湖大佬、白道巨擘,还有数目可观的江湖散仙,一些个久不在江湖现身的老前辈,大多古稀高龄,甚至还有两位耄耋名宿,都借此机会重新聚头,共襄盛举,给足了剑水山庄面子。

出身小重山韩氏的那对兄妹,书生韩元善,少女韩元学,两人位置并不最靠前,因为他们的身份比较特殊,属于官家人,若是在今夜座椅太过扎眼,其实剑水山庄和韩氏双方都不讨喜,必然会惹来诸多江湖豪客的嘀咕腹诽。

横刀山庄王毅然、王珊瑚父女,座位要比韩氏兄妹更有分量,隔着两张酒水几案。

对此少女韩元学颇有怨言,觉得受到了山庄的冷落,韩氏在梳水国任何地方,都不该遭此境遇才对。那位貌似儒雅文士的韩元善,一手折扇轻摇,一手举杯畅饮,毫不介怀,而此人的另一重身份,惊世骇俗,竟是“山上”的梳水国四煞之一。

梳水国虽有仙家渡口,国境内却无山上门派坐镇,所以这个名声不太好听的四煞,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梳水国最拔尖的一小撮高手,俯瞰江湖,傲视武夫。韩元善又有小重山韩氏的干净身份,在庙堂中枢在地方官场,家族世交前辈多如牛毛,故而到哪里都走得畅通无阻,威震江湖的剑水山庄,当然也不例外。

孤零零一张酒桌几案,坐着魁梧壮汉和妙龄少女,在左手边居中位置上,与两边几案明显隔得有些疏远,因为江湖中人都晓得此人的显赫身份,梳水国黑道第一人,名为窦阳,貌似青壮汉子,传闻早已是百岁高龄,对外自称魔教教主,麾下魔头护法十数人之多,在梳水国南方叱咤风云,好在门派偏居一隅,在梳水国和松溪国的边境线上,这几十年中还算安分,没有掀起腥风血雨,可在场老一辈江湖人,对此人深恶痛绝的同时,更多还是忌惮畏惧,五十年前的梳水国,正道魔道为了争夺江湖版图,三次血战,杀得昏天暗地,数以千计的正道高人为此丧命。

剑水山庄敢这么安排座位,没有将窦阳和他的婢女放在一边首位,顿时让在座众人心生佩服,对那位年纪轻轻的宋凤山,多出几分欣赏。

宋凤山虽然是此次会盟的主人,高居主位,却言语寥寥,只是独自缓缓喝酒,并不与谁刻意说话,偶尔有人搬出与老剑圣的香火情,来跟这位未来武林盟主攀交关系,一袭青衫腰佩短剑的宋凤山最多只是回敬一杯酒,多是身边的年轻妇人,将对方的江湖事迹如数家珍,加上从自家老祖宗那边听来的一些点评,甚至连对方一些俊彦晚辈的江湖成就,她都清清楚楚,这就很能让对方非但不觉得受到丝毫怠慢,反而浑身舒坦、极有颜面了。

人敬我一尺,回敬人一丈。

年轻妇人做得任谁都挑不出剑水山庄半点瑕疵。

那个被误认为是大魔头窦阳贴身婢女的古寺嬷嬷,看似娇憨稚嫩的漂亮脸蛋上,流光溢彩,眼神悄然巡视四方来宾,偶有与韩元善的视线交汇,也是一触即散,但是少女嘴角翘起,眼神妩媚,书生亦是心领神会,做出一些投桃报李的细微动作,少女愈发-春心萌发,低头喝酒的时候,悄悄伸出舌头舔过半圈杯沿,看得韩元善眼神眯起,口干舌燥,这老妖婆的床笫功夫,他可是亲身领教过的,还会次次喊上数位曼妙艳鬼,他哪怕天赋异禀,又修炼了魔门秘法,还是想不认输都难。

窦阳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冷笑道:“骚婆娘,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发情!”

少女笑道:“呦,窦大教主吃醋啦?”

窦阳夹了一筷子咸淡适宜的时蔬,不理睬这位同道中人的打趣。

男女情爱,鱼水之欢,相较于大道争锋、独自登顶,算个鸟!

王毅然明显感受到身边女儿的失魂落魄,以及她数次偷望向宋凤山的眼神,其中蕴含的绵绵情意和浓重失落。

这份注定没有善果的儿女情长,王毅然心知肚明,但是汉子没觉得需要从中作梗,棒打鸳鸯。一来剑水山庄的那块金字招牌,不是低人一头的横刀山庄可以说三道四的,再者女儿王珊瑚想要成为合格的未来庄主,受一点情伤,或是像今天那样被人一拳打昏,当众出丑,都不是坏事,总好过将来再铸下大错,吃更大的苦头。

王毅然决定对此视而不见,江湖上,如他们这些世人眼中的大宗师,谁年轻时候没有几个红颜知己?最后相濡以沫能有几人,相忘于江湖又有几人?等到真正站在了江湖顶点,就会发现全是过眼云烟罢了。

就说那城府深沉的世族子弟韩元善,听说最擅长金屋藏娇,关键是还能让女子死心塌地跟随他,手握实权的疆臣之女,江湖宗师的女弟子,冷艳嗜杀得年轻女魔头,享誉江湖的仙子,全部被他收入囊中。

若是女儿王珊瑚痴情于此人,王毅然才会强硬插手,绝对不允许女儿与韩元善有什么牵连,否则到时候恐怕连横刀山庄,都要成为双手奉上的嫁妆了吧?显而易见,韩元善所谋甚大,布局深远,而且身后必有真正的高人出谋划策,跟这种人做生意没问题,不会少赚,可千万别跟他当什么交心朋友,无异于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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