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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到这桩晦气事,马平就没了兴致,将通关文牒丢还给那小白脸,喝了口闷酒,瓮声瓮气道:“真他娘邪性,以往都是祸害外乡人,这次竟然是小镇自己人遭了毒手,只有一条胳膊的刘老儿知道吧,开纸钱铺子的,经常帮人看风水的那个糟老头,彻底疯了,就这天气,大白天不穿衣服,在大街上瞎跑,还说自己太热,哥几个只好把他锁了起来,没过几天就一屋子屎尿,臭气熏天,今儿才清醒一点,总算不念叨那些怪话了,兄弟们这不就想着赶紧过来,跟九娘你讨要几碗青梅酒,壮一壮阳气,冲一冲晦气。”
妇人皱眉道:“这可咋整?上次你们从郡城重金请来的大师,不是给了你们一摞神仙符箓吗?你当是怎么跟我吹牛来着,说是‘一张符来,万鬼退避’?”
壮汉转头往地上狠狠吐出一口浓痰,“狗屁的大师,就是个骗子,老子也给坑惨了,韩捕头这段时间没给我穿小鞋。”
马平吐出一口浊气,挤出笑脸,伸手就要去摸妇人的小手儿,妇人不动声色缩回手,没让他得逞,马平笑眯眯道:“九娘啊,你觉得我这个人咋样?多少算是个狐儿镇有头有脸的人吧?挣钱不少,家世清白,还练过武,有一身使不完的气力,你就不心动?九娘啊,可别抹不下脸,你马大哥不是那种古板的人,不在乎你那些过往。”
妇人呵呵一笑。
之后几次借着酒醉的幌子,想要揩油,都给妇人躲过,马平和两位同僚捕快要了一桌子菜,喝得七荤八素,吃得满嘴流油,看样子是明摆着打秋风来了,最后竟然还赖着不走,三人去了楼上睡觉,说是明儿再回狐儿镇。
陈平安早早坐到了隔壁桌子,妇人在小瘸子收拾的时候,坐在陈平安旁边,长呼出一口气,像是有些乏了,苦笑道:“这个马平是狐儿镇的捕头,他家世世代代做这个行当,跟官府衙门沾着点边而已,那么个屁大地方,所谓的官老爷,官帽子最大的,也不过是个不入清流的芝麻官。其余都是些胥吏,算不得官,可一个个架子比天大。”
裴钱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轻轻打开屋门,蹲下身,脑袋钻在二楼栏杆间隙里头,偷偷摸摸望着下边那俩家伙,结果好不容易才拔出来,一路小跑下楼梯,刚靠近酒桌,就听到妇人在跟陈平安抱怨官场上的小鬼难缠,说那些捕快经常来客栈混吃喝,她只能花钱买个平安,不然还能咋样。
裴钱偷着乐呵,嘴巴咧开,忍了半天,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捧腹大笑,“花钱买平安,买个平安……哎呦,不行了,我要笑死了,肚子疼……”
陈平安站起身,来到裴钱身边,“疼不疼了?”
被扯住耳朵的裴钱,立即停下笑声,可怜兮兮道:“肚子不疼了,耳朵疼……”
妇人一头雾水,不知道那个贼兮兮的枯瘦小女孩在笑什么。
陈平安跟妇人道别,一路扯着裴钱的耳朵,往楼梯口走去,裴钱歪着脑袋垫着脚跟,嚷嚷着不敢了。
走上楼梯就松开了裴钱的耳朵,到了房间门口,转身对裴钱吩咐道:“不许随便外出。”
裴钱揉着耳朵,点点头。
等陈平安关上门后,裴钱站在栏杆旁,刚好与那个仰头望来的妇人对视,裴钱冷哼一声,蹦跳着返回自己屋子,使劲摔门。
客栈外夕阳西下,有人策马而来,是一位豆蔻少女,扎马尾辫,长得柔美,却有一股精悍气息,背着一张马弓,悬佩一把腰刀,她将那匹骏马随手放在门外,显然并不担心会走失。
青衫客还在门外逗弄着那条狗。
少女看了眼男人,没有上心,走入大堂后,左右张望,看到了满脸惊讶的妇人后,她有些不悦,停下脚步,对妇人说道:“爷爷要我告诉你,最近别开客栈了,这里不安生。”
妇人在少女跟前,再没有半点媚态,端庄得像是世族门第走出的大家闺秀,竖起手指在嘴边,示意隔墙有耳,然后轻声道:“岭之,我在这边待习惯了。”
少女愤愤道:“不知好歹!”
妇人笑问道:“要不要喝点青梅酒?”
少女满脸怒容。
喝酒?!
妇人也自知失言,有些羞愧。
少女冷声道:“给我一间屋子,我明天再走,你仔细考虑。”
小瘸子战战兢兢领着少女登上二楼,在老板娘的眼神授意下,专门挑了一间最干净素雅的屋子给少女。
在那串轻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陈平安将仅剩六颗谷雨钱叠在一起。
一颗一颗丢入画卷之中。
当第三颗谷雨钱没入画面后,陈平安站起身,缓缓后退几步。
一位老人弯腰弓背,从画卷中蹒跚走出。
他跳下桌子,对陈平安眯眼而笑,转身伸手伸手摸向画卷,但是摸了一个空,就连裴钱都偷偷摸过一把的画卷,对于朱敛而言,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虚无缥缈,不可触及。
朱敛倒是没有气急败坏,笑呵呵道:“果然如此,少爷,这就是你们浩然天下的仙家术法吗?”
陈平安点点头,“算是。”
这个习惯性佝偻着身形的老人,似乎与传闻中那个走火入魔的武疯子,完全不像。
老人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神色慈祥,在藕花福地,此人差点将整座江湖掀了个底朝天,后来者居上的丁婴,同样是天下第一人,就拥有极其鲜明的宗师气势,这大概也跟丁婴身材高大,不苟言笑,并且戴着一顶银色莲花冠,都有一定关系。
眼前这个名叫朱敛的武疯子,就差了很远。
相较于魏羡的什么话都憋在肚子里,朱敛似乎更加认命且坦白,开诚布公道:“如今到了少爷的家乡,光是适应这座浩然天下的气机流转,就得花费好些天,想要恢复到生前的巅峰修为,更不好说了,嗯,按照少爷这里的说法,我目前应该是纯粹武夫的第六境。”
说到这里,老人颇为自嘲,“有可能一举破境,有可能滞留不前,甚至还有可能被这边的灵气倒灌气府,消耗真气,修为给一点点蚕食。不过,我有一种感觉,除了七境这道大门槛,之后成为八境、九境武夫,反而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朱敛说得很开门见山了。
比那个闷葫芦魏羡,确实爽快多了。
朱敛走到窗口,推开窗,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个七境,有点类似藕花福地武人的后天转先天,是最难跨过的一步。只要跻身武道第七境,相信此后修为攀升,不过是年复一年的水磨功夫而已,不敢说肯定九境,八境绝对不难。”
朱敛转头微笑道:“当然了,只要适应了这边浓郁灵气的存在,我对上一个底子一般的七境纯粹武夫,打个平手,还是有机会的,不至于被境界压制,见面了就只能等死。至于同境之争,只要不是公子这样的,胜算极大。”
陈平安喃喃道:“关隘只在七境吗?”
老人坐回桌旁,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我愿意为公子效忠卖命三十年,希望公子在那之后,能够给我一个自由之身,如何?”
陈平安笑着摇头,“我并不知道如何恢复你的自由之身。”
老人愕然,陷入沉默,盯着那幅画卷。
陈平安猜测画卷本身,类似骊珠洞天的本命瓷器,任你是上五境的玉璞修士,也要被人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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