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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去往旧朱荧王朝中岳地界的渡船,中途停靠在一座名为瘴云的渡口。
两男一女悄然下船。
魏檗站在渡船顶楼观景台,目送三人离去。
临近朱荧王朝之后,等于离开了自家山头,进入别人地盘,魏檗对于披云山的感知便衰减了许多,等到了那座大骊新中岳,只会更受天然压胜,这就是世间所有山水神祇不得不遵守的无形规矩,山神涉水,水神登山,便要束手束脚,而一尊大岳山君离开自己辖境,拜访山君同僚,一样难逃此理。
不过哪怕如此,依旧问题不大。
没办法,他魏檗如今是宝瓶洲历史上第一位上五境山君,那位不太讲礼数的中岳山君,哪怕等同于玉璞境,毕竟还不是真正的上五境神祇。
此次离开北岳地界,于公于私,魏檗都有过得去的说法,大骊朝廷哪怕谈不上乐见其成,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檗在大骊庙堂台面上的引荐人,是墨家游侠许弱。
当年魏檗就是与许弱一起离开的棋墩山,去的披云山。
身形佝偻的朱敛,赤手空拳。
身材修长的卢白象,悬佩狭刀停雪。
渡口那边,刘重润下船后,忍不住与走在身边的朱敛说道:“朱先生,寻见水殿龙舟不难,那座水殿还好说,是一件远古仙人炼化完全之物,我有掌握着这件仙家重宝的开山之法,收拢起来,一座水殿不过马车大小,可以搬运到渡船上,可那艘龙舟,一直只有小炼程度,想要带回龙泉郡,就只能消耗些神仙钱,将那龙舟当做渡船,招摇过市。”
朱敛笑道:“不打紧,大骊铁骑那边,会有专门的人为咱们护驾寻宝,之后咱们乘坐龙舟返回落魄山,只会畅通无阻。”
刘重润苦笑道:“朱先生真不是开玩笑?”
朱敛一本正经道:“刘岛主是门派之主,又是腾云驾雾的金丹地仙,我一个糟老头儿,哪敢造次。”
刘重润觉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水殿龙舟两物,一直是刘重润的心头病。
送给谁,都是一门大学问,哪怕送出手,不小心送错了,就是珠钗岛此后百年不得安宁的惨淡结局,能不能保住祖师堂都两说。
在与落魄山做买卖之前,为了能够继续在书简湖立足,不被真境宗吞并为藩属岛屿,刘重润权衡利弊过后,便将水殿一事透露给了真境宗,珠钗岛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刘重润就当是破财消灾,真境宗不愧是桐叶洲执牛耳者玉圭宗的下宗大门,果然没有心生歹意,做不出杀人灭口、独占至宝的下作事,珠钗岛不但得以保留祖师堂,还凭此换来了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给山上修士的太平无事牌,这便是刘重润第一次没有亲自造访落魄山的原因,只是派遣了几位与陈平安还算熟悉的珠钗岛嫡传弟子。
只是随后的事态发展超乎想象,莫名其妙的,真境宗竟然放弃了对那座水殿的攫取,不但如此,无事牌也没有从珠钗岛收走,为此刘重润战战兢兢跑了一趟宫柳岛,当然见不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姜宗主,只见到了真境宗首席供奉刘老成,刘老成说这是宗主的意思,让刘重润放心便是,那块无事牌不会烫手,刘老成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刘重润。
离开宫柳岛的时候,放心?刘重润半点不放心。
但是又无可奈何,总不能一定要真境宗收下水殿。
所以刘重润这才最终决意搬迁去往龙泉郡,亲自去往落魄山做客,选址螯鱼背,与落魄山提及密事,刘重润没有故意隐瞒真境宗得知水殿龙舟的消息,还说了真境宗的那个决定,大管事朱敛当时笑得有些古怪,也说刘岛主只管放心,朱敛并且保证哪怕落魄山不挖宝,最少这个消息,绝不泄露给任何人,不至于让珠钗岛修士身怀重宝,惹祸上身。
刘重润依旧不敢放心。
这会儿,真正走上了故国家乡的寻宝之路,刘重润百感交集,如果不是为了水殿龙舟的重见天日,刘重润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踏足这块伤心地。
关于水殿龙舟的取舍,刘重润没有什么犹豫。
水殿是一座门派的立身之本,可以说是一处天然的神仙洞府,集祖师堂、地仙修道之地、山水阵法三者于一身,搁在亲水的书简湖,任你是地仙修士都要垂涎三尺,也足够支撑起一位元婴境修士据地修行,所以当初真境宗二话不说,便交予刘重润一块价值连城的无事牌,就是诚意。
那艘巨大龙舟虽然不至于跨洲,但是足够运载大量货物往来于一洲之地,对于小门小户的珠钗岛而言,是鸡肋,对于野心勃勃的落魄山来说,却是解了燃眉之急。
在刘重润神游万里的时候,卢白象正在和朱敛以聚音成线的武夫手段秘密言语,卢白象笑问道:“就算顺利取回龙舟,你还要各地跑,不会耽误你的修行?成了落魄山的牌面人物,更无法再当那行事无忌的武疯子,岂不是每天都要不舒心?”
朱敛笑着答道:“每天忙忙碌碌,我舒心得很。”
卢白象说道:“你朱敛若是有所图谋,只要事情败露,哪怕陈平安念旧放过你,我会亲手杀你。”
朱敛说道:“你没有这种机会的。”
卢白象问道:“是说我注定杀不了你,还是你在落魄山当真安分守己?”
朱敛反问道:“卢教主何等雄才伟略,藕花福地历史上的卢白象,历来杀伐果决,怎么变得如此叽叽歪歪了?”
卢白象不再说话。
在那座天下,卢白象是先人,朱敛是后世人。
朱敛笑道:“果然只有我家少爷最懂我,崔东山都只能算半个。至于你们三个同乡人,更不行了。”
卢白象一笑置之,手心轻轻摩挲着狭刀刀柄。
朱敛瞥了眼卢白象的小动作,“信不信你如今连拔刀出鞘都做不到?”
卢白象笑道:“不太信。”
朱敛说道:“找个机会,陪你练练手?”
卢白象摇头道:“先余着,过几年再说。”
朱敛笑道:“我这不是怕卢教主一个人,天高皇帝远,在穷乡僻壤呆惯了,小日子过得太舒坦,容易不知天高地厚嘛。”
卢白象转头看着朱敛。
朱敛与之对视:“卢白象,从没有什么修道之人的藕花福地,来到鬼怪神仙满山跑的浩然天下,尤其是最近些年,你是不是就一直刀不离身?怎的?法刀在手,就天下我有啦?你怎么不干脆点,去学那隋右边,直接修行求仙,不更好。”
卢白象皱眉道:“你躲在落魄山上,需要时刻留心厮杀?你怎么跟我比?”
朱敛嗤笑道:“练拳是自家事,你别问我,答案,好听的,难听的,你想要听什么,我都可以随便讲。至于真相如何,你得问自己。”
卢白象叹了口气,“是有些麻烦。”
朱敛笑道:“在一个小地方,资质好,福缘不错,有些不纯粹,就显现不出,到了一方大天地,便不成了。咱们画卷四人,我也就看你稍微顺眼点,讨喜的话,就要少说几句。”
卢白象点点头,算是听进去了。
刘重润虽然不清楚两人在交流什么,但是方才卢白象一刹那的杀机显露,竟是让她这位金丹地仙都有些心悸。
而卢白象是谁?不过是落魄山祖师堂谱牒上的其中一个名字而已。
刘重润有些心情黯然,什么时候珠钗岛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安稳的仙家门派?既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租赁山头?
带着所有嫡传修士一起离开书简湖,只留一个祖师堂空架子,落户龙泉郡,在螯鱼背上开辟府邸,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吗?
刘重润如今不知道答案。
当下刘重润只知道身边不远处的朱敛与卢白象,都是一等一的武学宗师,搁在宝瓶洲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都是帝王将相的座上宾,不敢怠慢,拳头硬是一个缘由,更关键还是炼神三境的武夫,已经涉及到一国武运,比那巩固一地辖境气数的山水神祇,半点不差,甚至作用犹有过之。
只不过朱敛、卢白象两人到底是武道几境,刘重润吃不准,至于双方谁更厉害,刘重润更是无从知晓,毕竟暂时还没机会看到他们真正出手。
对于朱敛的印象,更多是落魄山的大管家,逢人笑脸,几次打交道,除了待人接物滴水不漏,会做生意之外,刘重润其实了解不多,似乎见面次数多了,反而让她更加雾里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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