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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一章 新剑修【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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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打算跟老修士刘袈要些山水邸报,本洲的,别洲的,多多益善。

不曾想去小巷的路上,来了个年纪轻轻的鸿胪寺官员,他主动找到陈平安,官品不高,从九品,刚刚跻身清流,不过暂领京寺务司及提点所官务,却是一位修道之人,观海境修为。他毕恭毕敬与陈平安递交了一枚木质官牌,一口大骊官话,略带浔州一带的乡音,说是寺卿亲自下令,让自己负责来与陈先生对接,有事就与他招呼,随叫随到。除了官府木牌,还给了一只篆刻“天”字的古朴剑匣,小巧玲珑,不过巴掌大小,年轻官员自己则藏有“地”字匣,便于双方飞剑传信。

年轻人名为荀趣,风神秀逸,是新科二甲进士出身。

位于千步廊右侧的南薰坊,衙门林立,鸿胪寺位居其一,与关翳然所在的工部衙署就是邻居。

陈平安看着那枚木质官牌,正面是鸿胪寺,序班。反面是朝恭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

一看字迹,就是那位天水赵氏家主的笔迹。事实上,通行一国大小官衙的戒石铭,也是出自赵氏家主之手。

一开始陈平安还奇怪大骊朝廷,怎么会派个鸿胪寺暂领京城寺庙修葺事务的小官,来自己这边跟着,不管是年轻人所在衙门,官品,修士境界,其实都不合适。等到听见年轻人的名字后,就明白了大骊朝廷藏在其中的心思,荀趣是大骊藩属的地方寒族出身,关键是与自己的学生曹晴朗是相逢投缘的好友,曹晴朗当年来京参加会试之时,就与荀趣曾经一起借宿京城寺庙,两个穷光蛋,苦中作乐,读书闲余,两人经常逛那些书肆、文玩古董众多的坊市,只看不买。

曹晴朗在落魄山那边,对于一众科举同年和官场同僚,就只提到了荀趣,所以陈平安就记住了这位学生官场同年的名字。

陈平安脸上多了些笑意,将那枚木质官牌还给荀趣,玩笑道:“过几天等我得闲了,咱俩就一起去趟西琉璃厂,购买书籍和印章一事,肯定是鸿胪寺掏钱了,到时候你有早早相中的孤本善本、大家篆刻,就给我个眼神暗示,都买下,回头我再送你,自然不算你假公济私,中饱私囊。”

荀趣轻轻点头,懂了。难怪曹晴朗那么不读死书,处处变通灵活,事事胸有成竹,原来都是跟他先生学的。

不过这位陈先生,确实比自己想象中要平易近人多了。

陈平安将那只小剑匣收入袖中,说道:“荀序班,还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送些山上邸报到宅子这边,越多越好。”

荀趣立即告辞,说自己这就忙去,陈先生约莫需要等待一个时辰。

陈平安点点头,去了小巷,先与刘袈说之后就不要拦着那个鸿胪寺叫荀趣的年轻人,老修士自然没有异议,只是个观海境修士,拦起来没啥成就感。

陈平安到了师兄的宅子,没有关门,在人云亦云楼挑了几本书翻阅,耐心等着那个年轻人送来邸报。

离着一个时辰,还差一炷香功夫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小巷附近,荀趣下了马车,走入小巷,在门口那边轻轻喊了声陈先生,年轻人手里拿着个纸袋,陈平安来到门口,没有邀请年轻官员进入宅子,荀趣看了眼院门,恭敬作揖离去。陈平安回了书楼,坐在一张儋州出产的黄花梨圈椅上边,打开袋子,发现除了十几封来自浩然天下不同宗门的山水邸报,还有大骊朝廷六部衙门的朝廷邸报。

意迟巷和篪儿街,离着衙署众多的南薰坊、科甲巷不算远,荀趣来去一趟,约莫半个时辰,这就意味着这二十余封邸报,是不到半个时辰内收集而来的,除了礼部统辖的山水邸报之外,归拢容易,此外鸿胪寺就需要去与七八个门禁森严的大衙署串门,至于主动送来朝廷邸报,是荀趣本人的建议,还是鸿胪寺卿的意思,陈平安猜测前者可能性更大,毕竟不担责三字,是公门修行的头等学问之一。

陈平安翻阅那份山海宗邸报的时候,皱眉不已,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这座中土神洲大宗门,要说是上次被礼圣丢到那边,被误认为是一个擅闯宗门禁制的登徒子,然后就被记仇了?不像啊,那个喜欢抽旱烟的女子开山祖师纳兰先秀,瞧着挺好说话的,可最终第一个泄露自己名字的邸报,就是山海宗,多半是被阿良牵连?还是因为师兄崔瀺早年伤了一位山海宗仙子的心?连带着自己这个师弟,一并被看不顺眼了?

突然有一阵清风拂过,来到书楼内,书案上瞬间落下十二坛百花酿,还有封姨的嗓音在清风中响起,“跟文圣打了个赌,我愿赌服输,给你送来十二坛百花酿。”

陈平安问道:“我先生离开火神庙了?”

封姨答道:“走了,我帮忙送了文圣一段山水路程,到了宝瓶洲西海滨。”

陈平安道了一声谢,笑道:“封姨要是心疼酒水,只管带回百花酿,就当是晚辈的谢礼。”

封姨说道:“不用,我还有百来坛百花酿,不差这十二坛。”

陈平安记下了,百来坛。

更多心思,陈平安还是放在了那些官府邸报上边,趴在桌上,拿出先前那壶在火神庙已经打开的百花酿,一碟盐水黄豆,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名叫李垂的陪都工部员外郎,精通水工,绘制出了一幅导渎形胜图,只是工程巨大,涉及到数条大渎附庸江河的改道,尚需朝廷派人实地勘验。有官员提出洪州豫章郡的大木,如今京师贵戚需求太过,以至于偷盗巨木者,始终无法禁绝,以至于官贼之间常有械斗发生。藩属黄庭国的郓州地界,寻见了一条长达五十里的溪涧,尚未命名,水质极佳若甘泉,经钦天监堪舆地士检验,极有可能是古蜀国的一处龙宫遗址所在。婺州茧簿山立,织机在去年末已达一千二百张,年产量三万匹,朝廷是否可以重新考虑,在此设置一座织罗院。礼部有个名叫王钦若的官员,提出统计汇总一国族谱、支谱,以及所有州郡县祠堂的总祠、支祠和分祠。兵部有人建议裁撤一部分驿站,减少胥吏人数,避免冗官,详细阐述此举利弊……

翻完了邸报,陈平安都收入袖中,坐在圈椅上闭目养神,神凝于一,一粒芥子心神,开始巡游小天地各大本命气府。

到了水府那边,门口张贴有两幅彩绘有面容模糊的“雨师”门神,可以辨认出是一男一女,里边那些碧绿衣裳小人儿见着了陈平安,一个个无比雀跃,还有些醉醺醺的,是因为陈平安刚才喝过了一壶百花酿,水府之内,就又下了一场水运充沛的甘霖,陈平安与它们笑着打过招呼,看过了水府墙壁上的那幅大渎水图,点睛之神灵,愈来愈多,活灵活现,一尊尊彩绘壁画,宛如神灵真身,因为大道亲水的缘故,当年在老龙城云海之上,炼化水字印,后来担任一洲南岳女子山君的范峻茂,她亲自帮忙护道,因为陈平安在炼化途中,无意间寻出了一件极其稀罕的水法“道统”,也就是这些绿衣童子们组成的文字,其实就是一篇极高妙的道诀,完全可以直接传授给嫡传弟子,作为一座山头仙府的祖师堂传承,以至于范峻茂当时还误以为陈平安是什么雨师转世。

陈平安双手笼袖,蹲在那口池塘旁边,笑着与几位个头稍大的绿衣童子说道:“那会儿咱们就约好了,以后会送你们回埋河水神娘娘的碧游宫,结果拖了这么久,你们别见怪,下次落魄山下宗选址桐叶洲,我就送你们回家。”

绿衣童子们既高兴,又伤感。

早年跻身龙门境之后,陈平安就将化外天魔交易过来的两把上古遗剑,炼化为这处“龙湫”水塘的两条蛟龙,而最早由水丹凝聚显化的那条水运蛟龙,则被陈平安转去炼为一颗水运骊珠,最终在这水府水字印、大渎水图之外,又形成了一个双龙赶珠的龙池格局。

陈平安从袖中摸出两坛百花酿,搁放在暂时还是“龙湫”品秩的池塘旁边,揭开开红纸泥封,一黑一白两条蛟龙,从水中探出头颅,以龙汲水之姿开始饮酒,只是它们好像都不敢与陈平安这个主人对视。

离开水府,陈平安去往山祠,将那些百花福地用来封酒的万年土洒在山脚,用手轻轻夯实。

山水相依,积水成渊蛟龙生,积土成山风雨兴。这也是为何宗字头的祖师堂嫡传,和谱牒仙师,都会尽量争取凑足五行之属本命物,地支一脉的十一位练气士,更是人人如此,这帮修行路上从不忧愁神仙钱和天材地宝的天之骄子,最关键的某件本命物,还是件半仙兵品秩的山上重宝。试想老龙城苻家,早年可谓富甲一洲,生财有道,辛苦积攒了数千年,才是三件半仙兵的家底。

陈平安打算与客栈那边的宁姚打声招呼,就说今天自己就留在宅子这边修行了,绕过书桌,来到门口,试探性喊道:“宁姚,听得见吗?”

没有宁姚的心声言语回应。

陈平安只好跑一趟客栈,只是刚走到宅子门口那边,就听见宁姚问道:“有事?”

陈平安说道:“我今儿就先在这边待着了,明早咱们再一起去看鱼虹和周海镜的擂台?”

宁姚说没有问题,陈平安突然想起,自己不在这边待着,去了客栈就能留下了?有点小小的忧愁,就干脆走到巷子里,去那座白玉道场,找那对师徒闲聊了几句,少年赵端明刚刚运转完一个大周天,正在练习那些辣眼睛的拳脚把式,老修士坐在蒲团上,陈平安蹲在一边,跟少年要了一捧五香花生,刘袈问道:“怎么跟鸿胪寺攀上关系了?”

陈平安笑道:“我有个学生叫曹晴朗,听说过吧?”

刘袈想了想,“那个新科榜眼?”

陈平安嗯了一声,“曹晴朗与这个鸿胪寺荀序班是科场同年,一起进京参加春闱会试的时候,相互认识了,关系不错。”

刘袈疑惑问道:“你那学生,怎的只是个榜眼,都不是状元郎?”

陈平安都懒得废话,只是斜眼这个老修士,丢了花生壳在地上。

赵端明一边呼喝一边出拳,喊道:“师父,你是不知道,听我爷爷说过,曹榜眼这一届科举,人才济济,文运鼎盛,别说是曹晴朗和杨爽这两位榜眼、探花,就是二甲进士里边的前几名茂林郎,搁在以往,拿个状元都不难。”

刘袈随口道:“京城每三年就有一次春闱,不还是次次有一甲三名,没什么稀奇的。要我看啊,既然没有捞到个状元,还不如考个探花,还能与那个年纪最小的进士,两人一同骑马游京,出尽风头。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杨爽是十八岁,另外那个小家伙当时才十五岁?你学生曹晴朗那会儿多大岁数了?及冠了吧?”

陈平安笑呵呵道:“刘老仙师今年贵庚?”

刘袈抚须笑道:“我要是年少时参加科举,骑马探花,非我莫属。”

陈平安离开这座白玉道场,少年轻声道:“师父,那个曹晴朗很厉害的,我爷爷私底下与礼部老友闲聊,专门提到过他,说经济、武备两事,曹晴朗公认考卷第一,两位部都总裁官和十几位房师,还特意凑一起阅卷了。”

刘袈笑道:“废话,我会不知道那个曹晴朗的不简单?师父就是故意膈应陈平安的,有了个裴钱当开山大弟子还不知足,还有个考中榜眼的得意学生,与我臭显摆个什么。”

赵端明小心翼翼道:“师父,以后大晚上的时候,你老人家走夜路小心点啊。听陈大哥说过,刑部赵侍郎,就被挂树上了。”

老修士听得眼皮子打颤,把一个京城侍郎丢树上去挂着?刘袈纳闷道:“刑部赵繇?他不是与陈平安的同乡吗,况且还是同一文脉的读书人。关系很僵?不至于吧,先前听你说,赵繇不是还还主动来这边找过陈平安?这在官场上是很犯忌讳的事情。”

赵端明点头道:“是啊,他们看着关系不错的,又有师叔跟师侄的那层关系,就跟咱俩与陈大哥一样熟悉。所以师父你才要小心啊。”

刘袈没好气道:“你早干嘛去了?”

少年委屈道:“师父你方才妙语连珠,话里带话绵里藏针的,我听得挺带劲啊,不忍心打断。”

老修士瞥了眼蒲团旁边的一地花生壳,微笑道:“端明啊,明儿你不是要跟曹酒鬼一起去看人打擂台嘛,捎上你陈大哥一起,帮忙占个好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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