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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笑道:“奇了怪了,咱俩有啥事了?”
陈灵均说出这番话,好像就已经把胆子用完了,容我先缓缓,在心里多念叨几句老爷,再与你讲道理。
陆沉笑道:“不喷我一脸唾沫星子了?”
陈灵均眼珠子急转,得赶紧找个法子找补找补。
陆沉啧啧道:“听说景清道友在落魄山那边,新认了一个姓郑的世侄。”
陈灵均尴尬道:“没有的事!”
之前自家山门口那边,来了个姓郑的,瞧着就像个有点钱的读书人,一开始自称是自家兄弟陈浊流的徒弟,陈灵均也就没有太当回事。
只是后来见文圣老爷和大白鹅,在那个姓郑的读书人那边,都是很客气的,甚至大白鹅难得在一个外人那边吃瘪,陈灵均就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了。
思来想去,只觉得那个姓郑的,反正不是白帝城那位魔头巨擘,那就万事好商量。
“嫩道人也就是不晓得你的一连串丰功伟绩,不然他就要甘拜下风了。”
陆沉笑着站起身,一脚踹掉那颗石头,如箭矢激射而出,掠过一棵古松树枝间,最终去往崖外,惊起天上雁群,点头道:“木雁之间,龙蛇之变。”
陈灵均跟着起身,轻声说道:“先前我说那事儿,就当陆掌教答应了啊?”
陆沉双手负后,缓缓而走,道:“又不是什么坏事,你怕个什么?走渎化蛟,只是跻身元婴境,都未能成为玉璞,那你下次怎么办?沿着齐渡走水入海?成了玉璞境又如何,仙人境呢?飞升境呢?如今浩然天下,已经有了一条真龙,那位斩龙之人,合道所在,故而容得下一条,未必容得下两条啊。但是你如果去了青冥天下,可就是别有洞天另外一番景象了,到时候我只需送你一张白玉京的护身符……”
陈灵均摇头道:“我不想离开家乡那么远。”
然后陈灵均问出那个积攒多年都想不明白的问题,“陆掌教,你都道法那么高了,身份那么显贵了,为啥跟我较这点劲嘞?”
其实陈灵均私底下问过自家老爷,但是陈平安的回答,是个比较“山上”的说法,终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还让陈灵均不用多想此事,总会水到渠成的。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陈灵均也就当真不多想了,如果不是今儿碰到陆沉,陈灵均就只当没这档子事呗,费那脑子想那些玄乎的作甚。
“与你较劲?算不上。就是一笔陈年旧账,一直没能翻篇,不耽误修行,就是个挂念,总要抹平了。”
陆沉双指并拢,往青衣小童脑袋上就是一敲,笑道:“你就不能从你家老爷身上学半点好啊,你看看陈平安,一年到头都在外远游,修行破境一事,嗖嗖嗖往上涨,谁不羡慕?”
陈灵均摸了摸脑袋,也不抬头,陪着陆沉一起散步,瓮声瓮气道:“可老爷也不是自己想要一年到头在外不着家啊,还不是想着山主夫人,然后又想要帮着那位齐先生多看看江湖,你以为老爷不想求个安稳啊。”
陆沉一脸震惊道:“景清道友,以前是贫道眼拙了,原来你不是个傻子啊?”
陈灵均一听这个,再想到郭竹酒转述自家老爷的那番话,立即就腰杆硬了,摇头晃脑起来,当然没敢将那两只袖子甩得飞起。
陆沉突然一脚踹在陈灵均屁股上,“滚吧,等到以后哪天自己想要远游青冥天下了,可以来白玉京找我。”
陈灵均一个踉跄,揉了揉屁股,头也不回,飞奔离去,天高地阔喽。去白玉京找你?找你个大爷嘞……
陆沉笑眯眯道:“嗯?!”
这记性,真是被嫩道人吃了。
青衣小童心知不妙,只是哪敢停步,脚步更快,转眼间便跑得没影了。
青同闷得慌,出门散心去。
不知为何,先前青同被那个叫郭竹酒的小姑娘,竟然盯得有点发毛。
小姑娘也不开口说什么,就是在那儿假模假样走桩练拳,只是时不时看一眼青同。
青同一出门,就看到那个满头大汗的青衣小童,与自己擦身而过,飞快撞入门内。
结果青同发现在一座崖畔的翘檐凉亭内,莺莺燕燕中,陆掌教正在给一群女修看手相。
年轻道士一手捏着一位女子的手掌,一手轻轻在那女子掌心指指点点,说了些掌心纹路与之对应的山形势水相貌,再夹杂几句感慨,说那自古一来,但凡女子,如姐姐这么好颜色的,与那才子,总是相凑着的少,这就叫买金人偏遇不着卖金的。到头来只能求月老开开眼,垂怜些。有了姻缘,又怕那遇人不淑,到头来,傍了个影儿,国色天香,打了水漂,教旁人瞧着都伤心呐,所幸小道看姐姐你这手相,却是不错的,财运稍微薄了点,只说这情路,却是定然顺遂了……
之后这位尤其精通手相面相的年轻道士,换了女子继续看手相,说得那些娄山女修们个个笑颜如花。
一位少女姿容的年轻女修,缩回手后,好奇问道:“陆道长,我也曾跟随师父去过神诰宗,怎的就没听说过你们秋毫观?”
年轻道士赧颜道:“小道观,就是座小道观,霖妹妹你没听说过,也实属正常。每逢诸峰庆典,或是宗门授箓,贫道都是能到会的,就是位置比较靠后,不显眼,想必因此错过了霖妹妹。”
那少女点点头,多半是如此了。听说神诰宗的大小道观数十座,道统法脉复杂得很,大山头嘛,谱牒就厚。
年轻道士心里急啊。
你们咋就不问问贫道今儿是跟谁一起登山的?
可惜之后手相没少看,她们依旧没能询问此事。
罢了,事已至此,贫道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贫道必须要与你们显露一下身份了。
不过在这之前,先与某位前辈闲聊几句。
院子那边,嫩道人其实一直在施展掌观山河神通,于心相中遥遥看那秋毫观道士陆浮的动静。
等到这个年轻道士蹲在路边,对着一块石头在那边指桑骂槐,嫩道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我拿一个年轻隐官没辙,还怕你一个神诰宗秋毫观的度牒道士?
只是嫩道人到底老辣,始终没有出声,一来跟在自家公子身边,很是修心养性了,再者嫩道人也生出了几分戒备,难不成这个自家祖师远在白玉京当那道老二的小道士,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窥探了?若真是如此,怎么都该是一位仙人境了,可是此人注定不是那个天君祁真,难道是神诰宗山里边某位从不抛头露面的老祖师?在这浩然天下,什么都不错,就是麻烦,半点不爽利,讲靠山讲道脉讲祖师……
陆沉一边给姐姐看手相,一边以心声笑道:“前辈还要看多久啊?”
嫩道人哈哈笑道:“陆道长神识敏锐,相当不俗啊。”
陆沉哀叹一声,好像是生怕对方察觉不到自己的心思,便自己说出自己的心声了,跺脚道:“小道那叫一个气啊。”
一个个的,都欺负贫道好脾气是吧?
陈平安也就算了,贫道毕竟是亲手帮这家伙牵红线的半个月老呢,可你一个嫩道人都敢这么肆无忌惮,好没道理啊。
一瞬间。
嫩道人心弦紧绷。
下一刻,嫩道人竟是额头渗出汗水。
置身于一片天地白雾茫茫中,仰头望去,只见极远处出现了一处巍峨……白玉京!
一位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从那白玉京最高处一跃而下,芥子身影蓦然大如须弥山,飘落在地之时,几乎已经与整座白玉京等高,居高临下,俯瞰着大地之上的嫩道人。
嫩道人一咬牙,正要现出真身,与这白玉京三掌教陆沉,斗上一斗,好好厮杀一场,哪怕必死无疑,终究没有引颈就戮的道理。
只是天地间再不见那陆沉的法相,也不见了白玉京,嫩道人却是纹丝不动,因为不知何时,那陆沉又身形缩为芥子,此刻就站在嫩道人的一侧肩头,好像在眺望远方某地某人。
倚天万里须长剑。
好个“道长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