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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江湖寂寥一百年【2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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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璨想了想,端起酒碗,“那就走一个。”

刘羡阳伸手按住酒碗,还不乐意了,“走什么走,你刚才犹豫了,心这么不诚,我伤透了心。”

顾璨开始破口大骂,都是小镇家乡某座无形“祖师堂”的绝学,骂街都不带重样的,祖宗十八代,谁都别想跑。

陈平安也不劝阻,笑着看热闹。刘羡阳想要还嘴,哪里是顾璨的对手,毕竟曾经小镇街坊年轻人和孩子里边,公认泥瓶巷那个寡妇家的小鼻涕虫“天资”最好,吵架最凶,年纪最小,骂街却常有新鲜花样,以至于连杏花巷的马婆婆都吃过亏,一大早门口那边经常有一泡屎,她家房门和院墙外边全是恶心人的泛黄鼻涕,老妇人也想将那个挨千刀的泥瓶巷小崽子抓个现行,但是次次故意关了灯守夜,竟然次次都熬不过那个鬼精鬼精的小王八蛋。到后来老妇人实在是折腾不过那个擅长谋而后动的小鼻涕虫,某次去铁锁井汲水的时候,拗着性子与那个狐媚子寡妇难得说几句好话,寡妇一回泥瓶巷,心情大好,就跟过年似的,她就说了这茬,家里的小鼻涕虫只是默默听着,在那之后杏花巷才不至于那么腌臜不堪,老妇人对此无可奈何,都不敢公开碎嘴了,只敢在私底下骂一句寡妇家里出孽障,真是上辈子造孽啊,等着吧,迟早人不收天收……

一场骂架,胜负悬殊,结果到最后刘羡阳还是满脸郁闷喝了一碗酒,不喝酒讨顿骂,早干嘛去了。

刘羡阳突然说道:“陈平安,你怎么回事,就这么不念着自家兄弟?咱俩都是剑修吧,碰运气这种事,你不擅长我擅长吧?”

顾璨差点就要开骂,只是忍住了。龙泉剑宗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新任宗主。

陈平安说道:“早就想过这件事,但是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我愿意,你刘宗主肯,但是龙泉剑宗那边呢?对方愿意欠落魄山这种人情?

一个不小心,我都怕喝不上你的喜酒,就更别提给你刘大爷当伴郎了。

刘羡阳叹了口气,“这个理由,还是比较正当的,那这件事就算一笔揭过了,以后再说。”

陈平安举起酒碗,“难得聚在一起,我们都喝一个。”

各自饮酒,刘羡阳抹了把嘴,放下空碗,笑呵呵道:“我们都不喜欢听别人讲道理,听了些道理,自己又做不到,就像大冬天跟人借取一只炭笼,捂热驱寒片刻,就得归还,一下子觉得这个冬天更冷了,所以有不如无。”

顾璨说道:“更像是天寒地冻时节,有人衣衫单薄走在路上,眼见着路上人手一只暖乎乎的竹编炭笼,就只是他们的道理可以让他们把日子过得好。”

陈平安嚼着鱼肉,抿了一口酒水,笑道:“那就不要好为人师,自己先把日子过好。滋味有无,材不材间,总归是各行其是,花结个果。”

刘羡阳惊讶道:“这是什么酒话,才开喝就醉了么。”

顾璨说道:“喝酒靠嘴,你少说几句,喝酒就喝酒,别当一把尿壶。”

刘羡阳无奈道:“陈平安,你不管管他?你不管管满嘴喷粪的小鼻涕虫,我可就要管管你了啊!”

陈平安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顾璨头上,“吵架吵赢就是输,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啊,喝你的酒。”

明明动手打人的是陈平安,顾璨看着的却是刘羡阳,刘羡阳差点喝酒喝出辛酸泪来,说道:“哥几个,就都别闲着了,一桌三人,都是宗主呢。”

确实,谁能想到,曾经在家乡那边抱团取暖的一座小山头,今夜同桌饮酒,竟然很快就是浩然天下的三位宗主了。

顾璨看了眼刘羡阳,自顾自闷了一碗酒,再给自己倒满一碗,还是一口闷,等到顾璨还想喝第三碗,刘羡阳就有点慌了,这莲花白不是什么烈酒,可也经不起顾璨这么个喝法,就用眼神示意陈平安,小鼻涕虫就你能管,让这家伙喝酒别这么豪迈。陈平安却摇摇头,示意别管。刘羡阳看了眼喝光第三碗酒的顾璨,再望向陈平安,眼神询问,顾璨是吃错药了?陈平安笑了笑,知道缘由,却没有说什么。

曾经家乡,刘羡阳和顾璨各有各的相依为命,顾璨是被娘亲拉扯大的,刘羡阳却是从他记事起,家里就只有爷爷了。

刘羡阳的爷爷是出了名的酒鬼,嗜酒如命,几乎每天都要去那几个酒铺喝几两散酒,站着喝完,扯过闲天,再回家。

未必次次都能掏钱买得起,就只好蹭酒喝,讨酒喝,犯了酒瘾,就跟人厚着脸皮求着给几口酒喝,远近闻名,因此闹出过很多的笑话。就连福禄街和桃叶巷那边都听说过刘老酒鬼的事迹,所以刘羡阳就没有上过学,从来不曾念过一天的学塾,很小就开始下地干活了,少年时频繁的打架斗殴,几乎都是因为同龄人或是青壮汉子拿他爷爷说事。后来认识了泥瓶巷的陈平安,再认识了陈平安身边的跟屁虫,有次顾璨又被刘羡阳逗得急眼了,就开始数落起刘老酒鬼的丰功伟业……那是陈平安第一次对小鼻涕虫发火,顾璨事后很委屈,蹲在田垄那边嚎啕大哭,等到一只手放在自己脑袋上,哭得也累了的小鼻涕虫,就抽泣着询问,刘羡阳说话那么难听,我就说不得了?陈平安当时只是说了一句话,你好好想想,刘羡阳有说过你娘亲一次吗?

孩子沉默下来,只是抽着鼻子,身边的草鞋少年,就伸手帮孩子擦去眼泪和鼻涕。

最后干瘦少年背着孩子一起回家,走在田垄上,夕阳里,高大少年竟然没有走远,咧嘴笑着,举起手中一根狗尾巴草,晃了晃,上边串着刚刚抓来的溪鱼。

这类事,刘羡阳好像天生就是忘性大的人,他是从来不记仇的,不过心。

但是从小就记性很好、且从来不肯认错、更不喜欢说对不住的顾璨,肯定还记得。

此刻酒桌上刘羡阳又开始吹嘘,“凭咱们几个的资质,我当然排第一,顾璨第二,陈平安你就垫底好了,我们别说再过一千年,只要再给我们三五百年的修道岁月,那还了得?!别说我们浩然天下,其余所有天下的练气士,听到和见到我们仨,当然主要是我刘羡阳的大名了,都得好好掂量掂量,还敢不敢招惹我们中的一个,说到这里,就又主要就是顾璨了。”

陈平安听到这里,说道:“可以开骂了,我肯定不拦着。”

顾璨笑了笑,“难得说几句实在话。”

各自举起酒碗,轻轻磕碰两下。

曾几何时,末代隐官独守城头,半人半鬼,能不能活着返乡都是两说。

刘羡阳从南婆娑洲醇儒陈氏那边求学归乡,书剑两无成,籍籍无名,因为刚好过了四十岁,当年连宝瓶洲的年轻十人都没登榜。

顾璨进了白帝城,如入深海,就此杳无音信。

“我刘羡阳的剑术,陈平安的拳法,顾璨……你就有什么道术就学什么什么好了,今天喝过酒,咱们继续努力,各自好好修行,到时候跟谁打架都不怂!问拳问剑或问道,好像都是太单调,既然如此,要问就一起问了!”

这类有关未来是如何、将来会怎样的“大言”,昔年顾璨年纪太小想不到,陈平安不习惯说,只有刘羡阳,想说,肯说,敢说。

————

北晋、松籁两国接壤边境处的秋气湖,湖心有岛屿,岛上有一座道观,名为大木观。

道观门口悬一副木质楹联,是那内容极长的龙门对,字迹是观主从一幅岁月并不如何悠久的字帖亲笔摹拓而来,木刻籀文,极有功力,这还是刻工为之,属于第二场失真,若是得见字帖真迹,想必气息更古。

坐井观天小,日月分外明。剑光纵横,目中无人,了却君王事,夜观北斗星,人间几多三不朽。丹扉啄啄来,观中巨木参禅且参天。谁是路上同行?

秋水意气高,白骨乱蓬蒿。饮马渡河,路上辟易,曹官赠灵书,共读南华篇,唯吾证道得长生。红尘滚滚去,匣内青蛇问真又问玄。我乃陆地神仙!

登岛访客,若是站在道观门口,如果没点古文训诂的本事,瞧见这幅龙门对,估计连字都认不全。

大木观的观主,宫花,道号“青词”,兼任此湖水君,宫花是一位容貌绝美的女冠,年约三十,背一把古剑,剑鞘裹缠金丝,鞘内藏有名剑“横秋”。

据说前生曾是一位武学宗师,死后一点灵光不散,成为英灵,她取回昔年佩剑,仗剑横行天地间,最终在此巨湖停步,筑造大木观,自封湖君。但是英灵鬼物成为一方神灵,成神之日就是所占道场山头的那个“成道日”了,就像练气士跻身仙人境,能够重塑根骨、容貌身姿,宛如一场“洗心革面”。

登岛的客人,被她这位地主分出了三六九等,就像此刻,能够受邀在落花院内喝茶的,连同观主自己,总共就只有七位。

六位外人,分别是湖山派掌门高君,位列天下大岳的五尊山君,他们各有化名或道号。

高君头戴一顶仿制银色莲花冠的道冠,穿杏黄道袍,脚踩一双符箓缥缈、纹路繁密的青云履。

她是最后一位跨过门槛的议事者,方才高君在屋外,掐自家一脉秘传剑诀,再打了个道门稽首,“见过宫湖君和诸位道友。”

见到这位在此方天地可谓一枝独秀的仙君,屋内几位,都难免想到当年那个竟能返老还童、御剑而行的俞真意。

自己先成为元婴境,再为湖山派栽培出一位金丹境。

俞真意的一派掌门当到这个份上,也算功德无量了。

高君对这五尊奉天承运的山君神灵,都不陌生,因为多年之前,相互间就都打过照面了。

秋气湖君,水神娘娘宫花同样身穿道袍,不过外罩一件传说中的兜率法衣,轻若鸿毛,据说真实重量不过半铢,稍稍外泻些许灵气,屋内便是宝光流转,熠熠生辉,故而根本无需灯烛、宝珠照亮。

屋内一位中年男子容貌的山君,气态儒雅,率先开口笑道:“高掌门,时隔多年,又见面了。”

他习惯性攥着一块碧玉牌,雕刻有仙人乘槎献寿图,最早铭文是“再来花甲”。后来被荣升山君的男子,又补刻了几个字。

他就是如今的中岳之主,山名气魄极大,就叫江山,山外有一条大江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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