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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与病菌作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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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与病菌作战

关大壮抱住乔福林,把他手掰开。

乔小盼趁机跑回自己屋,一边收拾衣服一边暗自流泪。徐锡坤敲了几下门,乔小盼见是他,扔掉衣服,一屁股坐在床边,眼泪哗哗流下来。

徐锡坤在床边坐下,在他头上摸了下,轻声说:“不要怪罪你爸孩子,孩子。他太过悲伤、太过自责了,如果这时候你不管他,嫌弃他,恐怕他,他真有可能就此成了废人,靠着酒精麻醉神经过日子,那样他就彻底毁了。”

乔小盼身子一震,抬起泪眼看着徐锡坤说:“可是徐爷爷,我受不了他了,真的受不了了,其实我也知道他心里难受,但我心里不比他还难受吗?最爱我的妈妈去世了,今后我的幸福人生就没了……”

徐锡坤擦去他的眼泪,说:“你还是不了解你父亲,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硬汉,这么些年,我还从未见他如此悲伤过,就是你奶奶去世,他也没这么悲伤、痛苦,你不知道,他是真爱你妈妈和你啊。”

乔小盼说:“可是,他的做法让人无法接受,让我喘不上气,更让我时刻感到恐惧。”

徐锡坤说:“好孩子,爷爷知道你现在正在关键时期,还有一年就要参加高考,你想静下心备考,可是孩子,难道离开父亲,你就真的能安心学习吗?”

乔小盼摇摇头,“不能,我不能。”

徐锡坤说:“所以说,咱们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将你父亲从痛苦、哀伤的泥潭里拔出来,帮助他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重新站起来,只有那样,你才能安心地坐在课桌旁学习、备考,不然即使你明年考上大学,你也不会安心地去外地报到学习的。”

乔小盼说:“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自暴自弃,酗酒麻醉,丧失了生命的勇气,我又能拿他咋办?”

这时客厅传来乔福林的喊叫声:“小盼,小盼啊,你可不能不要我了啊,儿子啊……”

徐锡坤牵起乔小盼的手,来到客厅。关大壮说:“徐老师咋办啊,醉鬼最难缠了,他的力气好像比我都大,跟他撕吧这么长时间,我都快虚脱了。”

徐锡坤走到乔福林面前蹲下,在他脸上用力拍了几下,待乔福林睁开醉眼,他双手把他脑袋夹住,让他眼睛对着自己的眼睛,说:“乔福林,你看看我是谁?”

乔福林醉眼迷蒙地说:“我认识你,徐校长嘛,你是我的恩人啊,我咋能不认识你呢,你考我呢徐老师?”他傻呵呵地嘿嘿笑了,透着一股醉酒后的狡黠,说,“徐老师,你是我的恩人,我告诉你们啊,要不是莲蝶突然变逛,你就是我老丈人了,哈哈哈……老丈人,谁的话也不好使,我就听徐老师老丈人的……”

乔小盼不知他这段恋情,既感到讶异,又很生气,心想我妈刚去世没几天,你咋就说这种话呢?他恨不得狠狠地踢他一脚,可看他烂醉如泥、默默叨叨的样子,乔小盼更加感到他无可救药,令人生厌。

徐锡坤再次把他脑袋扶正,让他看着自己说:“那好,既然你还认我是老师,就听我一句话,立即跟我回柞树沟,跟乡亲们一起抢救黑木耳,那是你魂牵梦绕的事业啊,难道你忘了当初回柞树村时,怎么跟我发的誓言吗?你忘记了吗?”

“不要了,都他妈不要了,”乔福林一挥手说,“我老婆都没了,儿子也不要我了,老子还要那些破木耳干嘛呀,都是那些狗日的破木耳惹的祸,不要了!”也许由于醉酒后,他的手没有准成,突然就挥到了徐锡坤的脸上,啪的一声很响亮。

他马上堆起笑脸,讪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老丈人校长,我失手了,我该死,我该打。”说完,他开始抽自己的嘴巴子。

徐锡坤火了,站起来踢了他一脚,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乔福林,要是当初知道你这幅熊样,这样不经坎坷,完犊子货,我早就不管你了,爱读书不读书,交不起学费辍学才好呢,白瞎我一副热肠帮你,他妈帮出一个窝囊废来,算我当初眼瞎了。”

乔福林匍匐在地,哭了,“徐老师,你骂得好,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我给你跪下了,我给你赔罪了,都是我不好,我就是自暴自弃了,老丈人,你们走吧,别在这费唾沫了,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说破大天也没用。”

徐锡坤摇摇头,郁郁地在客厅里踱了一阵,走回来指着乔福林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太让我失望了,幸亏当初莲蝶没有嫁给你,我看你现在连二迷糊都不如,你知道吗乔福林,你还赶不上二迷糊呢!我告诉你,不要摆出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没用!”他转了一下身,喘了几口粗气说,“乔福林,我告诉你,你要还是这个样子,没人同情你、可怜你,不要说我和关大壮了,就是你儿子也不会瞧得起你。你,你就是死了,也遭人唾弃,让人瞧不起,没出息!没出息!!”

乔福林哭道:“是,我没出息,二迷糊有出息,我就这样了,活一天喘一口气,早死早日去阴间给李萍赔罪……”

乔小盼一脸无奈地对徐锡坤说:“徐爷爷你们回去吧,我也该去姥爷那里了,不然他该担心了。”

徐锡坤腮帮子咬出两条肌肉,说:“不行,今天就是绑也得把他绑到柞树村。”他把鞋带解下来,递给关大壮,说,“把他的手脚绑起来。”

关大壮有些疑惑了,迟疑着没动,瞪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看看乔小盼,看看徐锡坤,又看看乔福林,再看看徐锡坤。

东方吐出鱼肚白的时候,率宾河两岸的雾气正浓,太阳还没升起来。关大壮的双排座从柞树村北山的公路驶下来,但他没有把车开进柞树村,而是直接越过村西的率宾河大桥,然后沿着河南岸向东,开到乔福林的菌地边。在车里闹腾了一路的乔福林,已经酣睡如猪,歪在座垫上打着很响的呼噜。双排座停稳,乔小盼先跳下车,徐锡坤也在关大壮的搀扶下下了车,他觉得腰酸腿麻,一下子没站稳,差点跌坐在地上。乔小盼冲过去把他搀住。

虽然天空还处于黎明中的灰蒙蒙状态,但他们看见,雾气中徐莲蝶和十几名雇工已开始在菌地忙碌,看起来她似乎一夜没合眼,眼圈黑黑的,指挥那些雇工继续挑拣发白、发红的菌袋焚烧。

看到父亲从双排座上下来,她快步跑过来,关切地问:“咋的,福林哥没回来?”

徐锡坤回头指着双排座座楼,说:“一路上耍酒疯,耍累了,在那烀猪头(酣睡)呢。”

徐莲蝶跑过去,看见乔福林栽歪在沙发垫上酣睡,呼噜声中,嘴角流出的涎水把座垫弄湿一大片,而他的手脚被鞋带捆绑着,他也浑然不觉。徐莲蝶回头看看父亲,一脸疑惑,不知如何是好。

“把他弄醒,”徐锡坤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说:“把别人折腾得一夜没睡觉,他倒好,睡得那个香甜,真气人。”

关大壮过去,把他手脚上的鞋带解开,用力摇晃着乔福林。摇了半天,乔福林才睁开惺忪的睡眼,朦朦胧胧地问:“干啥呀?快把人摇散架了。”

关大壮说:“下车吧大林哥,到家了。”

乔福林下了车,头晕的厉害,腿脚直打颤。他揉了揉眼睛,发现站在自家的菌地里。

“看看吧,”徐锡坤指着菌地里挑拣受病菌袋的人说,“再不来,你的60万袋黑木耳就彻底完蛋了,都得烧成灰。”

乔福林踉跄着走了几步,看见原本应该密密麻麻摆列整齐的菌袋阵列,现在却像害了鬼剃头一样,这一块那一块裸露出黑色土地,大约三分之一的菌袋不见了。再向远处望去,几乎所有菌地里都有人在成筐、成车地挑拣菌袋,然后拉到河边烧掉。几千米长的河岸边,无数个仍在燃烧的火光在灰蒙蒙的天际下,高达几米,映红了河边的天空。蔚为壮观、惨烈。甚至他隐约听到,河边传来妇女哀哀的哭声。

乔福林听见自己脑袋里轰的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菌袋上。

乔小盼做梦也没不会想到,当他走下车的一刹那,他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后来他曾无数次对这一刻的经历进行咀嚼、消化,从而更全面、深刻地了解、认识自己的父亲。其实,当初父亲说要搞60万袋黑木耳时,他并没太在意,因为这个数字在高中生眼里,在一个数学尖子生眼里,并没有多大的诱惑力,成天练算术题,他那时对数字已经疲沓了。

但是,当他走下越野车的那一刻,着实还是被惊呆了。60万袋黑木耳竟然占地那么广阔、辽远,在黎明时分弥漫、游动着的晨雾里,他几乎望不到菌地的边沿,目光顺着河边的柳丛一直延伸,再延伸,他才看到别人家的菌地。他可以想到,那些原本排列整齐并像列队整装待发的、雄赳赳的士兵一样的菌袋,此刻却像面对摧枯拉朽之势的残兵败将,东倒西歪,溃不成军,“衣衫不整”地匍匐在黑色土地上。突然他感觉,其实父亲还是很能干的,而且是非常能干的,这些壮观得有些悲壮的残阵,就是父亲凭借一双手打拼下来的啊!

尽管徐锡坤和乔福林一再动员、催促,继承了乔家倔强基因的乔小盼仍然没有回县城上学,而是和父亲与那些雇工们“战斗”在一起,他们一筐又一筐,一挑又一挑,一车又一车地挑拣受病的菌袋。那天,他永远也忘不了,当父亲看着成车的小山一样的黑木耳菌袋被浇上汽油,轰然燃烧,并腾起几米高的金色火焰时,他觉得脸皮都被烤爆了、烧焦了,头发似乎都燃烧了。而父亲却站在他身前,呆呆地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身子打摆子似的剧烈地抖动着,从他颤动的肩膀上看,他知道父亲在默默流泪,心在痛苦地流血。他想,父亲是在为自己辛苦抚养的“孩子”送葬!那一刻,他突然泪流满面,从心底里彻底理解并原谅了父亲。

乔小盼走过去搂住父亲颤抖的肩膀。

乔福林愣了下,随即抱着儿子嚎啕痛哭。

犹如在打一场争夺战,那天晚上天已黑透,徐锡坤和徐莲蝶还在乔福林的菌地里忙活,毕雪梅拎来的肉包子和两样炒菜早就凉了,大家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吃一口。无奈她叹息一声,也加入了挑拣受病菌袋的行列。他们是在与病菌争夺菌袋,越快、越早将那些受病菌袋挑出来烧掉,就越能减少损失。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南边观音岭山岗上传来夜枭的鸣叫,他们再也看不清菌袋的模样了,徐锡坤和徐莲蝶父女才回家。

那晚星空灿烂,银河璀璨,夜风依依,河套里偶尔传来一声中华秋沙鸭的鸣叫,随即雾气幽灵似的慢慢升起来,菌地附近的空气中弥漫着腥甜、湿润的夜的气息。吃过晚饭,乔福林催儿子回村里小洋楼睡觉,他知道这小子累坏了,长这么大他还从没干过这么累的活。

乔小盼确实很疲倦,眼皮也直打架,身子骨似乎散架了似的又酸又疼,但他没有回小洋楼,虽然他非常想冲个热水澡,然后蒙上头大睡一场。但他决定留在菌棚里,他要陪着父亲一起守护他的黑木耳菌地,守护他的生命。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乔福林就悄悄起来,窸窸窣窣地穿衣,看着儿子酣睡的样子,乔福林心疼了,知道从没干过这么多体力活的儿子实在累坏了,他穿上鞋,蹑手蹑脚地拎着外衣走出菌棚。外面灰蒙蒙的,黎明的河边透着一股凉意,他穿上外套,拎起苕条筐走进菌地。其实乔福林刚走出菌棚,乔小盼就醒了。他睁开睡眼,感觉眼皮又涩又沉,翻了个身,胳膊大腿酸痛不说,还又僵硬又胀痛,要是搁以前,他肯定还会继续沉睡下去。但此时却不行,他从外面的动静判断,父亲已经开始在菌地挑拣受病的菌袋了。于是他一骨碌爬起来。

父子二人各自拣了一筐受病的菌袋,直起腰拎起筐,正要往菌地边走去的时候,突然发现吊桥那边冒出一群村民,接着又陆续有人往这边走来。原来,村民听说乔福林回来了,就三五成群地起大早特意来探个虚实,当他们亲眼瞧见乔福林就在菌地里挑拣受病菌袋时,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说大林子回来了,咱们就有主心骨了,咱们的黑木耳就有救了。

乔小盼看着他们把父亲围在中间,像簇拥氏族首领似的,把父亲当成英雄一般顶礼膜拜,以及黧黑的满是皱纹的脸上,由悲转喜的喜悦表情,乔小盼心里充满了自豪,这一刻他也开始逐渐地崇拜起自己的父亲了。望着父亲朝阳照射下高大的身影,他突然感觉到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以前来自母亲李萍,可自打她去世后,他的心就悬着、空着、慌着,却不料在这个柞树沟的率宾河畔的清晨,这种久违的安全感随着照射在父亲身上的那缕晨曦,一下子塞进乔小盼的心里,满满的,柔柔的,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