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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从罗马杆的缝隙里渗出来，楼下传来喝醉酒的男人叫骂和摔瓶子的声音，杨昭躺床上辗转反侧半小时后，放弃了早睡早起的目标，索性坐在床边，扯开窗帘，晒起了月光浴。
白天的时候柯特宣布了他发现的秘密：在他熬了七八个夜倍速听完了所有录音后，发现了四起案件真正的时间规律——在案发的前一天，沈智奕都会接到一个神秘女人的勒索电话，她要求沈智奕去“老地方”见她。沈智奕有的时候会答应，有的时候不会，而答应之后的一天，便是变态杀人犯出没的日子。
柯特说得神秘兮兮，但办事还是很靠谱的，他把相关的录音都剪辑了出来，按顺序放在u盘里，杨昭一下就听明白了沈智奕在被他的妈妈索要生活费的事实。
杨昭觉得自己正站在分水岭上，一边是凶手就是沈智奕，他在用杀人宣泄被控制的愤怒；另一边则是沈智奕是完全清白无辜的，是徐光华和张楠联手算计了他。而自己不管选择相信哪个结果，都像是跳进了汹涌的河流。
下午的时候她为前一种可能感到开心，可到了独处的、漫长的晚上，她就觉得痛苦。
杨昭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相反，她认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十分正确，她的所有行动都为她的终极目标——回到自己的世界——而服务，并且这些行动也算得上是得体，well,至少是她心中的得体；可她毕竟也没疯没失忆，她没办法对脑海中的沈智奕说，嘿，我不在乎你的心情，因为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杨昭更加讨厌这个包装精美，但本质是用你死我活来供上帝取乐的斗兽场般的世界了。她决定做一点反抗，明天就去告诉沈智奕她相信他的清白，扇那个自以为掌握一切的上帝一巴掌。
杨昭忐忑地在警局等待结果，或许经历了昨天的不愉快，沈智奕不再想见她了。
所以当她看到平静地望着她的沈智奕的时候，杨昭觉得惊喜，眼睛亮晶晶的。
“今天又来看我了，是有什么新的事情要告诉我吗？”沈智奕声音很轻盈，仿佛他们会面的场所是咖啡馆。
“我发现了新的证据，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你从没有做过那些事。”杨昭伸手去握沈智奕的手，他没躲开，也没有回握。
“是吗？不错的发现。”沈智奕更像是在听与己无关的故事。
“这位是心理学教授王齐慕，也算是你的学姐。建元的案子你是在场的，她可以通过催眠帮你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或许我们能获得新的线索和证据。然后明天会有一场提审，你直接翻供。”杨昭说着从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大有要大干一场的气势。
“不。”沈智奕嘴里蹦出了简明的回复。
“什么？”杨昭没听明白。
“感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打算翻供，我打算认罪。我猜你这么聪明，应该查到了我确实做过某件有罪的事。”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你才15岁，如果真的有什么罪责要承担的话，我猜追诉期也过了；就算没过，会受到的刑罚也是和连环杀人罪完全不同的，你不明白吗？”
沈智奕不为所动。他这个时候闹脾气让杨昭感到心烦意乱，沈智奕的过去确实是她触不到的盲区，她很难在这方面说服他。于是她不再钻牛角尖，尝试从另一个方向劝说沈智奕。
“我爱你，我不能接受你冤死狱中；你不是也说过爱我吗，那为什么不愿意我来帮助你呢？你不再爱我了吗？”杨昭感觉自己的声音不可抑制地有些变形。
“我当然爱你，杨昭。我会一直爱你，只是我没有办法相信你了。我不知道你和我说这些话是发自真心，还是什么新的侦讯策略。”沈智奕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没有办法在不确定中度过一生，也没办法再回到没有你的日子里去了。但我依然希望你来看我，我想听你讲你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产生了什么样的奇思，就像我们之前在通勤路上聊的那些。”
沈智奕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吓坏了的、僵住的杨昭。
杨昭知道自己应该给惊慌失措的沈智奕和王齐慕一点反应，但是她给不出来，她的整个身体都被惊骇的事实给定住了——她成了她讨厌的这个世界的伥鬼。
杨昭讨厌这座上帝之城，因为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不知道它的运行规律，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突然剥夺其它应有的权利，就像她被剥夺了身份和工作权一样。总之，她讨厌这份不确定性。
而如今，沈智奕这个原住民也和她说了同样的话，是她一以贯之的欺骗和利用炸掉了沈智奕人际交往的地基——初始默认的信任。还有什么是比为虎作伥更卑鄙的吗？羞愧和自我厌恶顺着血管源源不断的流向杨昭的心脏，在她感觉心脏要被腐蚀性的酸液撑爆了的时候，眼泪和鼻涕一同倾泻而出。
她知道自己狼狈得像条狗，但她没办法叫停，只能把自己从椅子上挪下来，尽力用大腿和双臂护住自己的脸。
沈智奕也被吓得不轻，他想要上前安慰杨昭，却被冲进来的警察一把按在桌子上。
急火攻心的王齐慕冷漠地看着侧脸压在桌面上，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杨昭，嘴里不停说着道歉的话的沈智奕，刻薄地问如果杨昭没有出现，你难道就不会选择认罪吗？
一时间，会面室变成了一间屠宰场，到处都充满了血腥暴力与动物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