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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是真没想到盛杏荪原来从一开始就想赖账啊。
不得不说，这年头的老头儿们都以戏耍洋人为荣，从盛杏荪，到袁大头，再到段老虎，不管什么招儿，能蒙洋人就是好招。
但在这种级别的争端中，权谋终究是辅助，枪炮才是话语权的来源。
“补公，你活着时候可以，就像你说的，你死了呢？扶桑人猖獗，如果他们掌握了债权，你留给谁守着这地方？令公子，还是他的岳父大人？”
盛杏荪是个人物，下了一盘超大的棋，能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办起来一个亚洲规模最大的煤钢联合体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把这个煤钢联合体在国家风雨飘摇之际苦苦维持几十年也是一个奇迹，但这个奇迹，维持不了多久了。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自己儿子不是那份材料，后来委托孙宝琦管理汉冶萍，但还是无力回天，彻底落入扶桑之手。
盛杏荪被韩枫说破计划，反而笑道：“怎么，你觉得我那位亲家公不行？”
韩枫摇摇头，“他没你阴险，也没你脸皮厚，债权就摆在那，况且，你俩谁死前头还不一定呢。”
老盛不紧不慢的开口，“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汉冶萍，我已经失去一回了，我还是把他拿回来了，知道靠的是谁吗？”
韩枫不说话了，这又是一桩公案。
“他在南京组阁，要花钱啊，没钱怎么办，找扶桑人借，当时时局动荡，汉冶萍被没收，他为了通过我找扶桑人借款，又重新让我当了董事长。”
说罢，盛杏荪站起身来踱步慢行，“知道我那时候明白了什么吗？我明白我不过是个夜壶，也明白，他不行，不过时势造英雄耳，救国，靠的是银子，是枪，不是一本律法，几场演讲。”
韩枫就是不说话，这不是他能评价的。
猛地转头，老头眼里精光闪露，“所以老头子我看得开，维持的了一天，就维持一天，维持的了一年，就维持一年，这是我老头子的能耐，是我老头子的本事，我死之后，若是有能人护住汉冶萍，那是他的能耐，若是护不住，该是你们这些后辈不行，骂我做什么？”
韩枫竟然无言以对，死老头说歪理的功夫还挺强。
“要是真的打过来呢？”
盛杏荪摇摇头，“二十年内，不可能，二十年后，不好说。”
你他妈成精了吧？
“老夫曾东渡数次，观其社会，察其制度，其民何其穷也，然其性何其偏激，知道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被锁在笼子里动弹不得的恶犬，无时无刻不渴望更大的地方，却又害怕主人的棍棒，因此恭顺时则极尽谄媚之能事，暴虐时则恨不得把你骨头敲碎了骨髓都吸出来，甲午给了他们甜头，但他们还没完全适应，他们怕主人是不是只是打了个盹儿，他们还在警惕，还在试探，还有忌惮。”
随即冷哼一声，“然老袁无能，冠儒少智，所谓段老虎、冯华甫，不过畏首畏尾之武夫，麾下人心各异，老袁在世尚能维持，老袁一死，只恐天下大乱，扶桑之狼子野心，怕是按捺不住了。”
韩枫突然回过味了，我跟你扯这些干啥？
“那什么，补公，您的见解真是让小子大开眼界，不然改日我到您府上请教去？咱们还是先说说把汉冶萍卖给我的事儿？”
盛杏荪哈哈大笑，笑到最后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小子，别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知不知道，有人说我坚韧任事，有人说我乃误国首恶，有人说我修路架桥功德无量，有人说我中饱私囊是卖国贼，你觉得呢？”
韩枫突然明白了，老盛的种种行为，其实根本和什么中兴、什么爱不爱国没关系，他就是想证明自己比别人强，妥妥的个人英雄主义者，他所有的举动，从阻击胡雪岩，到兴工矿建铁路，再到跟外国人眉来眼去，都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证明我行，你们不行。
“补公，你不过是想让各国知道，中原尚有人物而已。”
盛杏荪怔怔半晌，转而笑道：“小子，你说到我心坎里了，但生意归生意，我明白跟你说，我们家老四输的钱，是你设的局吧？你只拿出一千万，就想把汉冶萍拿走，不成，我亏大了。”
韩枫无语，这老狐狸，还指望着他能感动呢，“我说，老头儿，帐不能这么算，别说什么设局不设局的，我拿枪架你们家老四头上了？”
说到这一步，也不用再打什么马虎眼了，盛杏荪哼哼道：“你少在我面前耍鬼，老头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告诉你，抵押是抵押，东洋人那钱我就算不还，他们一年两年也拿不走公司，你那能一样吗？老头子我半辈子的心血，你拿一千万大洋，就想拿走？”
韩枫撇撇嘴，“少来吧，那都是民脂民膏，我问你，官本银还了多少了？这是个硬伤吧？”
盛杏荪被问住了，当年办厂是朝廷的投资，现在完全转商办了，官本银没还干净的确受人指摘，老盛干脆道：“你管我还了多少呢？朝廷都没了，谁管我要银子？”
“老袁。”韩枫微笑开口。
“你！”盛杏荪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真的，北洋对铁厂感兴趣大伙儿都知道，要不是当初南京方面有求于盛杏荪，说不定汉冶萍已经被收走了，现在老袁还惦记着这事儿呢，南京方面的承诺，管我老袁什么事儿？
盛杏荪突然想起来传说中袁寒云跟眼前这位的关系。
想了半天，好像还真没什么办法啊！
“你说你非要铁厂干什么？我还有轮船局，还有铁路的份子，给你行不行？铁厂是我毕生的心血，你这么挤兑我一个老头子，有意思吗？”
韩枫气乐了，“我说，老头儿，你还讲不讲理，你儿子欠我钱，你就说你还不还吧，行啊，我不要铁厂，你拿一千万来，我把账本儿还给你，你继续当你的汉冶萍公司董事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