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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敬诚来的很快,因为他的公廨就在宫中,比内阁还要近,因此杜延年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了。
“项国公最近可有家信?”
“回陛下,有几封,都是给家母请安而已,并无其他。”柳敬诚恭恭敬敬垂手答道。
“这儿有三道折子,朕留中了,你看看。”
“这恐怕不妥吧?”柳敬诚一愣,不知正宪帝为何让他看折子。
“都是项国公上的,你看看也无妨。”
“是!”柳敬诚这才接过三道折子,先翻开了时间在前的一道,说的是杨祖安之死。柳敬诚心下狐疑,可又不敢多想,连忙又打开了第二道折子。这道折子是弹劾南孔家的,柳敬诚也并未觉得如何,若真如折子上所说,南孔倒也的确可憎。
可第三道折子却让柳敬诚大惊失色——架阁库走水、鱼鳞图册尽毁,这可是严重的渎职之罪!德甫啊德甫,你怎么能犯这种大错呢!
“陛下”柳敬诚刚欲为弟弟辩解几句,便被正宪帝制止了。
“你先别急着说话,这儿还有一封奏折也与项国公有关,你看完了再说。”
柳敬诚接过席安那封弹劾奏章,看完之后已是满头大汗、腿肚子发软!
若说架阁库失火还可以诿过于下,这纵子敲诈、逼死人命可就是妥妥的重罪了!尽管不相信弟弟会做出如此恶劣行径,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如何辩驳了。
“孔希尧之死,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开,但纸包不住火,早晚会有人知道的。会试在即,此事务必要早日查清,以免天下士子心存疑窦,还以为是我朝容不下南孔呢!杜相举荐你为钦使往江南一行代朕问讯于项国公,朕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此事颇为敏感,朕也不希望有居心叵测之人从中作梗,硬把脏水往朝廷脸上泼!”
柳敬诚虽老实但也并不愚笨,听话听音,便明白了此事的基调,忙道:“臣立即动身前往建州,一定赶在会试之前给陛下一个交待!”
“嗯,早去早回,务必赶在会试之期之前回京,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柳敬诚虽然不明白祁翀所说的麻烦是指什么,但还是躬身道:“臣遵旨!”
对于柳敬诚的到来,柳明诚既意外也不意外。不意外是因为他早料到朝廷必会派人来查,意外的则是朝廷派来的钦使竟然是自己的兄长!
大堂之上,香案设好,尚方宝剑、圣旨等皆陈列于上,柳明诚等人按规矩行礼叩拜:“臣柳明诚、柳怀恭请圣安!”
“圣躬安!”柳敬诚面沉如水,冷声道,“孤奉旨问话,尔等需如实作答,敢有虚言,一律按欺君论处!”
“臣等不敢欺君,恭请钦使问讯!”柳明诚态度恭谨,挑不出任何毛病。当下,只有君臣,没有兄弟、父子。
柳敬诚背着手问道:“柳明诚回话:第一件,今有巡察御史席安弹劾你纵子敲诈、逼死人命,你如何解释?”
“回陛下,南孔蔑视君上、心怀旧主,此事臣先前已具折上奏,封闭孔府之门也是为了恭候陛下处置的旨意,并无不妥!小军们值守辛苦,又要为他们提供一应用度,索要些钱财也无可厚非!至于在此过程中无意中发现孔家私藏前朝御赏之物,故将其扣下作为罪证,这都在法理之内,所扣之物俱已上交公廨、登记在册,实在谈不上敲诈!而逼死人命一说更是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那孔希尧难道没死不成?”
“孔希尧的确是死了,但他是被毒杀的,与臣无关!”
“详细说来!”
“回陛下:臣查封孔府之后,孔家断了跟外边的联系,便暗中设法挖地道出去,不料被犬子柳恽识破,就在他地道挖通之际,派人水淹了地道出口,断了他的出路。
孔永熙见一计不成,又生毒计!他趁着孔希尧病重之际,将大量川乌混入药中煎煮后给其父服下,不久后孔希尧便毒发身亡。孔永熙借机煽动人心,企图冲破士兵的封锁,掩护其弟孔永烈出逃以及抹黑朝廷。
臣为了不让其得逞,坚持让仵作当场验尸。孔家人自是不肯,围着孔希尧的房间试图以命相搏。正僵持不下之际,孔家豢养的一条狗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舔食了地上一块碎陶片中残留的些许药水,不久便呕吐不止、身体僵硬。
随行的有宫中御药司司监白郾,见状上前嗅闻,辨认出其中有川乌之味,当即质问孔永熙这药的方子和药渣在何处。孔永熙支吾不能答,臣便料到孔希尧之死必与此有关,故而强行进入房中,令仵作验尸。仵作剖开其腹,取其腹中之物又灌入另一犬口中,果然不久后那犬也毒发身亡。至此,便可以肯定孔希尧正是中毒身亡。
臣便将孔家人全部押下单独询问,果然伺候孔希尧的下人供认孔希尧正是服药之后才出现异常的,其恶心、呕吐、头晕、头痛、口角流涎、汗出如雨、口齿不清等症状皆与川乌中毒迹象相符!负责煎药的小厮也承认药只煎了半个时辰,而川乌是需要煎煮两个时辰以上才能去毒的!一名管事则在大刑之下供认,孔永熙在孔希尧死后打碎了一个药罐和一只药碗,并令他将碎陶片和药渣掩埋处理,而先前那条狗舔食药水的陶片正是不小心遗漏的一块药罐残片。
在他的指引下,白司监果然在孔府一个角落的一株梅花树下挖出了一堆碎陶片和药渣,经辨认其中有大量川乌,远超正常剂量,足以致人死命!
至此,孔希尧之死真相已然大白,凶手就是孔永熙!臣立即将孔永熙下狱,不料这厮也算嘴硬,只承认自己医术不精,用错了药,拒不承认弑父!臣审了他几日,也用了刑,前日他才敖刑不过,终于吐口承认了罪行。正是他利用给其父煎药治病之机毒死了其父,以图制造混乱,掩护其弟孔永烈出逃并栽赃于臣!
此案有相关证人证词、孔永熙供状为据,白司监亦全程在场,只是臣昨日刚刚从沭州回来,还没来得及具折上奏而已,正好一并交由钦使转呈陛下!孔永熙臣也带回了建州,现羁押在州衙大狱。”
柳明诚一番话说的天衣无缝,柳敬诚没有找到什么破绽,只好命人将证据呈上。
“供词在崔先生那里,还不速去取来!再去找白司监一趟,他那里有一份尸格,请崔先生一并送来!”柳明诚吩咐了贴身小厮玖祥一声,玖祥应了一声便立刻离开了。
“第二件,巡察御史席安弹劾你玩忽职守,致使架阁库被焚、鱼鳞图册尽毁一事,你如何解释?”
“回陛下,此事确实是臣失职,臣已经上折请罪了,不知庆王是否已转交于陛下?”
“你的请罪折子宫中收到了,但仍有疑问。其一,你为何要将东吴故地各州的鱼鳞图册全部统一收集到一处;其二,架阁库一般都会在院中设有水缸,纵然有火星也可以立即扑灭,何以迅速蔓延开来,以致于无法施救?”
“回陛下,臣将各州的鱼鳞图册全部统一收集是为了誊抄备份。鱼鳞图册本有两套,一套在各州州衙之中保存,另一套在原东吴朝廷的户部之内。臣等攻克建州时,东吴户部的全国鱼鳞图册已然毁于战火,臣不得已只好令各州上交州衙那一份,以便重新誊抄,上交户部。
至于架阁库的火为何没能及时扑灭,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臣怀疑此次失火乃是人为,因为就在次日下午清理火场时,手下人来报,说是发现了火油的痕迹。臣立即令人调查,只是至今仍无线索。臣庸碌无能,愧对陛下,愿领死罪!”
柳敬诚原以为柳明诚会想办法为自己推脱,没想到他竟完全将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有些束手无策。
好半晌后,他才重新开口道:“此案是谁负责调查的?”
“是是我!”柳怀怯怯答道。
柳敬诚又是一愣,沉声道:“柳怀留下,柳明诚先出去候着!”
柳明诚依令退了出去,房门关闭,柳敬诚厉声喝道:“大胆逆子!你是如何火烧架阁库的,还不从实招来!”
“啊?我”柳怀呆立当场,牙齿开始打颤,“我没没有不是”
柳敬诚勃然大怒:“还不承认!好、好!嘴硬是吧!我柳家有你这等不肖子,早晚是要祸害家门的!既然如此,我何必留你,还不如早早便除了你,省得你在外面闯祸,连累父母祖宗!”
柳敬诚说着便一把抄起身后香案上的尚方宝剑,拔剑出鞘,利刃直奔柳怀喉间而来!
“父亲饶命!”柳怀吓得大叫一声,本着“小则受,大则走”的原则,转身就跑,绕着屋内的柱子躲来躲去。
“逆子!你给我站住!”柳敬诚追了几圈没追上,愈发恼怒,指着柳怀大骂。
“父亲,您要杀儿子,总得让儿子死得心服口服吧?说我火烧架阁库,依据为何呀?!”柳怀边跑边辩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