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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六月里的一天,还未到辰时,天已大亮,贤郡王府里出去采买的车子停在靠近厨房的角门,几个仆役正往里面卸着菜肉蔬果,两个伶俐的丫头拿着账本,一个记一个算,虽然早就做惯,日头尚未出来,可也晒得二人额上布满了薄汗。
每天卯时三刻起身去早市,是郡王府里的规矩,连水也是一早从越都城附近的下江山运来,那里的泉水味甘,冲出的茶也好些。按说城中大户都有附近的庄户按时按点地给各家送菜,每天赶早去早市的并不多,但是郡王府不一样,老郡王在世的时候信奉勤俭持家,多年传下的规矩,吃多少用多少都得算得精细。
空气里还有晨露的芬芳,不远处的几棵木芙蓉树后,清秋躲在此处的竹躺椅上睡回笼觉。她图凉快,只穿了件单薄的粗布衣,歪在上面睡得酣香甜美,全然不顾隔着树丛的吵闹人声。她昨夜当值,偏遇上世子在府里摆席宴请,膳房跟着熬到下半宿。如今这日子不好过,连睡个安稳觉也不能够,清秋早就盼着世子爷搬出府住,她好逍遥度日。
“清秋姐姐,清秋姐姐,这是今天的账目。”
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让她头大不已,勉力睁开惺忪睡眼,两张如花的面孔探在她面前,当然,两个小丫头不过中人之姿,比不得郡王府里那些身娇肉贵的大丫鬟,可胜在青春焕发,脸蛋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凝雨、含烟啊,放着吧。”
“不行,老管家交代了,要看着你过一遍才行。”两个丫头平时听话得很,只是这点向着老管家,如果她现在不看,必定扔到一边积到明日,明日再往后拖,直至月末才清算。
府中盛传清秋和府里的老管家有不可告人之事,才捞到这个管事一职,传到她耳里,她只是笑笑。谁让她是个老姑娘呢,在众人眼里,也就只有去给人做填房的命,被人指点戳脊梁骨是常事。本来嘛,老管家为人甚是严厉,却不知为何只待她亲厚,甚至那些曾向她提亲未果的卑鄙小人,传出谣言说清秋得了膳房管事一职皆因上了老管家的床。
清秋还是不语,那些人也不想想,老管家的年纪快上六十了,有那么好的体力吗?真相很简单,老管家的老妻——榴花,是清秋未见过面的母亲的一门远亲,对她颇是照顾,否则哪来如此好的差事。就拿这每日采买之事来说吧,这可是肥差,王府的厨房每天要采买数以车计的东西,虽然贤平郡王家人口简单,一妻一妾两房四口人,再加上个侄小姐,主子不多,用着的人可不少,文的、武的、弹琴的、吹曲的,甚至有个小小绣坊,专门为府里的贵人绣帕子,还有那吹拉弹唱,府里养着的清客……光是伺候几位主子的下人也分着三六九等。这么多人都要吃饭,每天从她手里流出去的银子白花花的不知耀红了多少人的眼,都盼着哪天能去管一管厨房采买,揩揩油水也是好的。
她懒得动这个心思,去年一年尚还动动手做几道精致小菜,如今升做了管事,便彻底清闲,即使偶尔拿起锅铲,也是挥在手里骂人,呃,骂人是不对的,可是她不厉害些,那些男人就当她好欺负。
“清秋姐姐,我俩写得可对?”
她合过来草草看了一遍,当看到羔羊肉、鹿筋时,眼角一跳,又买这么贵的食材,世子爷自从边关回来,这两样就常常出现在膳房采买的单子上,他也不怕吃出毛病。今日还未到月末,她已得去账房支银子,不定那个管账房的老刘怎么苛责她呢。拿着账本大致顺了一遍,数目不错,清秋满意地合上账册。这俩丫头开头并不识字,全凭她一个人记账对账。每天算这些让清秋很不耐烦,便挑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费了些功夫,教她们认字和简单的记账法子,这些俗务,全交给俩丫头,自己偷懒睡觉。没法子,厨房千好万好,就晨间出去采买太辛苦,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每日采买后清秋都得休息一会儿,等到最后一刻才进厨间,两个小丫头知道她的习惯,便你推我一把你揉我一下地走开。清秋又瘫到躺椅上不动,隐隐听见两人在争论世子是笑起来好看,还是不笑的时候好看。
年轻真好,嫩得像能掐出水来,简单的梳个双环便已灵气逼人,晨光照在二人身上,像镀了层光。哪像她,虽然二十一足岁,但已算二十二岁,早两年已经不好意思顶着双环,索性只将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美其名曰做活的时候省事凉快。说得也是,整日里灶前忙活,新衣服都难得上身,头发梳得再好有什么用?
唔,再让她睡上一刻钟……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画眉,落在枝头婉转鸣叫,惊扰了她的好梦,朦胧着开眼,隐隐觉得有道人影立在西边影墙下。那是什么?只因困意太深,她未及往深入想,竟又闭眼再度沉沉睡去。
突然一阵心惊肉跳,终是惊醒过来。
影墙下空空如也,她长吁一口气,除了膳房的人,谁也不会早起,这会儿不热不燥,端是睡觉的好时候!她放下心准备翻个身再睡,动作蓦地僵住——她的左侧,木芙蓉树旁,站着一个男人,那身穿着打扮,不用说也知道是府里那位郡王世子大人。
她想她终于领会了那些戏文唱词里提到的潘安宋玉是个啥样儿了。
清秋蹭地跳下躺椅,依礼行下身去:“世子爷安好。”
“你是何人?”他的声音清亮,一点儿也不像在边关风吹日晒、满面风霜的样子。
“我……小的是那边干活的厨子。”也许她该自称奴婢?平日里少见那些主子,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自称,因与府里那些卖身的仆人不同。
卫铭久在边关,过惯早起练兵的日子,天光大亮后再难睡着,便拎了鸟笼慢慢地在阔别多年的王府里转悠,偶然听到这角门边有些喧哗,原来是膳房买菜回来。他打量眼前的女子,一身布衣难掩姣好身材,适才看她一脸睡容,还真是惬意。
过去六年里,望川山附近连个女人都很少见,更不用说美女,他跟着军中将士同吃同住,满耳听到的都是粗俗俚语,女人更是被提起了无数次。即使此次回京后恢复了斯文作态,实则骨子里已变了味,任谁也不知,俊俏的贤平王世子,脑子里想得却是在边关纵马狂歌。
看到清秋头上荆钗全无,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偏落在肩上,静静地垂在胸前,卫铭认定这是个偷懒的厨娘,倒不同与府中那些花枝招展的大丫鬟,他觉得有趣,也不愿计较,伸手召回自己的画眉,等着它乖乖地钻回笼子,闲闲地道:“你在睡觉。”
她不知如何应对,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我……”
她真正想说的是:若不是世子爷你昨夜纵酒狂欢,我也用不着窝在这里补眠。
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儿,卫铭不是非要清秋说出个理由,轻声一笑抬步走掉。
待他走远,清秋才抬起头来,只看到他的背影,南人喜四片宽氅,里衣束腰常结彩带,通常以繁琐的花纹以饰,或挂满彩玉。这位世子腰后垂下的一条青丝绦随着他走动闪动,末端坠着个碧玉麒麟,在衣袂里忽隐忽现。
清秋一整个上午都在为此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