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陆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印尼小说网https://www.ynxdj.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酷夏闷热。章大夫站在廊下,额头上全是汗水。此处避风,站了这么一会儿,连呼吸都紧了,耳边萦绕不散的只有蝉鸣。喉头重重地滚了一下,却是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徐简。年轻的辅国公很是放松。身为大夫,他一眼就能判断出很多状况来。身体有没有紧绷着,肩膀僵不僵硬,举手投足的动作又是否刻意……这些由骨骼与筋肉呈现出来的状态,瞒不过一位好大夫。章大夫在徐简身上看到的是自在,以及自在背后的游刃有余。这人一语拆穿了他的身份,又给他指了条路,却丝毫不提这路崎岖否、通向哪儿,就很自然而然地等着他迈出去。正如辅国公说的,这就是个“机会”。怕错过的,不是辅国公,而是他章大夫自己。因为他足够敏锐。敏锐的察觉到,进京看诊的背后,绝不是简单的冒名顶替。而他面临的危机……他是“岳大夫”啊。他被搅和进浑水里,淹死了也是“岳大夫”。关中的章琦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心跳又快了几拍,章大夫直视着徐简的眼睛,心底做着最后的挣扎。一侧是晋王爷,一侧是辅国公。皇亲与权贵,他谁都得罪不起,更弄不懂这两人、或者说这两方之间到底在拉锯些什么。作为被冲进水潭里的一条昏头鱼,想要活下去,他要分辨的根本不是什么对错,也不是谁占了上风、谁胜算更大。那些大局面的东西,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需要去关心的只有一点:谁更靠得住,谁不会把他这么条昏头鱼随随便便弄死。问题简化了,答案慢慢也就浮现在了眼前。古往今来一句话,皇家无亲情。章大夫不了解圣上,也不了解一众皇亲国戚,但先帝晚年争权夺位的凶险,老百姓都能说出几句来。先帝废皇四子为庶民,幽皇三子于禁宫,最后传位给了皇六子。能在那种搏杀中活下来的皇兄皇弟,能有省油的埋出去多少骨头才能换来今日的亲王位子。而辅国公,将门子弟。老国公爷为朝廷打过多少仗关中往边关投军的百姓也有很多,但凡活着回乡的,多多少少会提及几位领兵的将帅。章大夫怕死,没去当过军医,可他擅长治筋骨外伤,那些受伤退下来的关中兵,很多都是他的“老客”。聊来聊去,聊的也是戍边经历。各个都夸过,老国公爷豪气冲天、爽快英勇,操练起人来很凶,却是极其爱惜他们这些小兵崽子。打仗总有受伤与牺牲,这避免不了,但上头排兵布阵的将军有没有把小兵们当人看,大伙儿都能感觉得到。一将功成万骨枯。万骨是怎么埋的,埋得有没有必要,有没有价值骨头们都想争那么一口气。老国公爷在兵士们的心里,很有地位。而他带出来的年轻的徐简……章大夫的视线往下滑,最后落在徐简的右腿上。具体受伤经过,好像都没有听过,可毕竟是在裕门关伤的,伤口形状亦是西凉人的马刀,说白了,交战时伤了。那阵子州府各处贴告示寻大夫,还有认得的老兵拉着他去看,想让他上京城试试,偏那时候家里有事,他就没凑那等热闹。老兵嘴上絮絮说过,说是为了救人才伤的,口气义愤,却不敢多言。章大夫下定了决心。保卫边疆、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士,会为了救人而伤了腿,总不会随随便便卖了手下的兵卒吧“是,老夫有些话想说,”章大夫抹了一把脸,没让汗水滴到眼睛里,“晋王爷确实想找岳大夫,可惜没有找到,正好老夫年纪、白发都对得上,就把老夫寻来顶上了。”徐简弯了弯唇。他没有看错章大夫,这人敏锐又精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感觉到。“王爷授意的,不是底下办事的人欺上瞒下。”徐简总结了一句。章大夫点了点头:“老夫在京中寂寂无名,哪怕来京城了也不会得到给您看诊的机会,因此答应了王爷那儿,先治伤、治好了再表明身份,当作权宜之策。”徐简又问:“王爷还说了什么”章大夫面露难色。徐简看在眼里,能猜到章大夫迟疑的原因。话都开口了,断没有说一半的道理,章大夫语塞并非是打退堂鼓,而是言语不好表述。这不奇怪。如果晋王就是幕后的那只手,他可不会“落人口实”。请大夫给徐简看诊,目的不是治好伤,当然也绝不可能奔着治废了去。谁都知道是晋王请来了大夫,把徐简治废了,王爷交代不过去。他的目的就是弄清楚徐简的真实伤情,真跛假跛、有治没治,徐简的伤情能在御书房里“牵制”李邵,但这把刀子怎么用,需得多掂量。这可不是简单的双刃剑,而是九节鞭,发力不对,不止伤自己,整个金銮殿的朝臣都得抱头鼠窜,免得被波及了。心思深沉之人,岂会和章大夫把话都说得“明明白白”呢目的——弄清伤情——达到了就行。因此,不选太医院、撇开京畿一带的骨伤大夫,从与徐简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请来擅长之道的老大夫,这才足够稳当、确切。徐简梳理思绪后,又换了一个法子问道:“关于我的伤势,王爷问过什么你又答过什么”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明确清晰许多。章大夫定了定神,回忆着几次面见晋王时的交谈,道:“王爷很关心治伤的办法与结果,怕出现越治越差的状况。老夫说,不能夸海口说完全避免,确实会有那种可能,但正常来说不会出现。这和老夫之前跟您沟通的时候是一样的。王爷还问过最好最坏是个什么,让老夫只管说,他说老夫太实在了,什么都清楚地写给您了,您回头寻
太医就没老夫什么事了。老夫……”章大夫说一半顿住了。当时,对话间的一来一回再一次涌入了他的脑海,他清楚记起了那时浮上心头的感觉。危险。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危险。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时候如果没有答好,危险就不远了。“这……”章大夫深吸了一口气,几个吞咽后,他不顾后脖颈湿冷的潮汗,道,“王爷想知道的是,没有老夫,只有治疗的办法,能不能有效。”不止是晋王,叶公公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似乎也是那么个意思。这一瞬,危险从何而来,章大夫一下子就了然了。如果他拍着胸脯告诉晋王,有册子都没用,就得靠他施针、靠他比照着恢复进度调整方子,全天下只有他才行,那他就真的完蛋了。幸好,他当时说的是,太医们琢磨琢磨、还能更加精进。可饶是如此,章大夫也不敢放松警惕了。“您与晋王,有矛盾”既然是选边站了,这会儿也藏不得话,章大夫只能硬着头皮问。“称不上矛盾,”徐简道,“王爷对我的伤情很是关心。”章大夫又道:“不瞒您说,您这伤确实不好治,吃苦受难的,最后也就是之前跟您说的那样,无法恢复到从前一般。但您年轻,能好上一点,之后几十年就能轻松一点,老夫以为还是有治的必要。老夫能把所有办法写成册子交给您,也是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老夫亲自来才有最好的效果。”对晋王要说别人都行,对辅国公就必须说唯有他可以。这才是保命的路子。徐简岂会看不穿章大夫的心思如若不是在晋王那儿的确感受到了危机,章大夫又怎么会“倒戈”得这么迅速章大夫的确是越想越怕。雾里看花时,慌是很慌,不安环绕着,只觉得一步踏错就要粉身碎骨,以至于完全不敢松弛。而真真切切看明白其中门道了,不安与慌乱消失,余下的就是单纯的“怕”。没有所谓的踏错了。走哪一步,都是完蛋。如果辅国公不拉他一把,拒绝治伤,他就只能离开京城。晋王爷的人会把他送回去,因为他是客,是被请来的,满京城都会知道东北来的岳大夫本事不够、离开了。然后、就没然后了。岳大夫没了,他章大夫也没了。直直的一条道,死路。“国公爷,”章大夫必须为自己争取到底,“老夫是王爷寻来的,您不能全然相信,这很正常,册子您留着,老夫、老夫也留在京里,您只管请御医来商讨……”徐简闻言笑了下。“该跑时跑,该求时求,”他也不管章大夫能不能听懂他的话,自顾自说,“章大夫确实敏锐极了,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章大夫也笑,苦笑。徐简抬步,一面往回走、一面道:“章大夫的医治办法,虽有风险,但我有些兴趣。”章大夫抬步跟上。有兴趣就行,有兴趣、他对辅国公就有用。“我这腿伤好好坏坏的,我也习惯了,”徐简又道,“你要真全给我治好了,我反而不适应。”章大夫脚步一顿,讶异划过心田。“慢慢治吧,”徐简道,“不是说要花上一年两年的,才能看到些成效吗”章大夫摸了摸胡子。他确实说过,谦虚的说法。实际上费不了那么久,开始治疗后,一两个月里,对不对症、有没有用处就能看出来了,如果看不出来,也就不用往下治了,那就是白费时间、精力,还白吃苦。“您似乎并不着急”章大夫问道。或者说,他其实觉得辅国公治伤的劲头都不足。按说不应该的。上了年纪的老伤患不想折腾,那很正常,他也见得多了,但年轻的都想搏一搏。伤好了,才能养家糊口。辅国公肯定不用担心糊口,可这般年纪、还未成亲的后生,总不能是得过且过吧徐简脚下不停,转头睨了章大夫一眼,道:“急还是不急,得章大夫来告诉我。”章大夫怔了一下,徐简却没有给他多说话的机会,一直走了回去。花厅里,叶公公等得有些心焦。饮子、点心一应俱全,没人怠慢他,他也认为辅国公和岳大夫之间出不了差池,不过没有亲眼看着,多少会着急。主要是,王爷那儿不好交代。见两人前后回来,叶公公忙放下手中碗,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国公爷,刘姑娘的身体还好吗”“她就是贪凉,让岳大夫开了方子,不要紧的,”徐简应着,坐了下来,又看向章大夫,“我的腿伤,还是再斟酌吧。”叶公公的目光在徐简与岳大夫之间转了转。看来,岳大夫说服不了辅国公,那就按照王爷的意思……岳大夫满面严肃。先前那么一番对话之后,怎么也不该得到“再斟酌”这样的结果。是了!国公爷刚才最后说的那句话。他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忙道:“老夫建议是尽快开始诊治。您这伤不好治,等于是再伤一回,最开始会很痛苦,趁着天热把这段熬过去,不然今冬更加难受。您年内还要成亲,总不能那时痛得站都站不直吧如果十一月里您只能躺着,岂不是、岂不是要上奏改婚期”叶公公看到徐简的眉头皱起来了。依着原本状况,他该劝辅国公几句。这么一想,硬着头皮也得说场面话了。“岳大夫说得在理,”叶公公道,“晚治不如早治……”徐简沉吟片刻,道:“王爷一番好意,岳大夫都从山里请回来了,我却之不恭。”叶公公笑了两声,情绪有些复杂。盼着辅国公应下时,他没应,放弃了之后,他反倒应了。偏偏先前国公爷还与岳大夫离开了一阵,叶公公心里直打鼓,这要怎么和王爷提不。等下回去了,他得好好与岳大夫说说。给辅国公治伤,不能一上来就下猛药,循序渐进,效果嘛,可以缓缓的
……这厢正打主意,那厢徐简开口道:“既然要治伤,岳大夫之后就住在国公府里吧。”网页版慢,,。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