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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出行的规划,都是早就定好的,是为了给地方充足的反应时间,不至于大家都失了体面,而上海知县姚光启,更是早就准备好了正义执行的哭驾,等待皇帝陛下来正义裁决,来满足皇帝的正义心。
皇帝出巡,不能一片和和美美,一定要有问题,要不皇帝不是白来了吗但一定不能有大问题,一旦有了大问题就会牵连到自己的头上,官帽子、人头,都会丢。
而这个任家,就在哭驾的范畴之内,属于既能满足正义心,又不至于牵连到他姚光启的头上。
“任家和楚家,通倭、贩售阿片。”姚光启先把两个足以族诛的大罪名告诉了陛下,他俯首说道:“陛下,楚训孝不敢开罪任家,是因为,把人家任家惹急了,说不定明天他们楚家全家老少,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前内阁首辅谢迁死后,谢迁的家族就被流窜的倭寇给灭了满门,其案件之惨烈直达天听,甚至惊动了皇帝。
楚家可没有什么前内阁首辅的长辈,自然不敢和通倭的任家造次。
姚光启一五一十把自己调查到的情况,告诉了陛下,楚家的通倭,是任家介绍的,确切地说,这个任秋白是他们两家彻底合作的投名状,雷霆之怒株连九族的时候,一定会连累到他们楚家,变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才能放心做生意。
任家和楚家的通倭,主要是往倭国运送粮食,因为倭国非常的缺粮,粮价极高,但大明律法禁止往倭国贩卖粮食,而贩卖粮食的路线非常古怪,整个路线是完全脱离了大明腹地。
“也就是说,从元绪群岛拉上足够的粮食,虽然在通关文牒上,是运往松江府,但在离开了首里府的时候,就会向北,抵达了倭国,换取倭奴,运回元绪群岛,在棉兰老岛达沃城集散之后,这些奸商摇身一变,将获得的货物运送回大明换取白银”朱翊钧惊讶这条链路。
这些人是真的会钻漏洞,这里面最大的风险,就是运粮船从首里府出发到抵达倭国这段路,只要这一段不会被发现,那么其他的航程,都是完全合法的!可以说是非常隐蔽了。
“是的,一切的手续都是合法的,这还是去年大计的时候,和首里府第一次对账,才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去年自琉球那霸港流入大明的米粮少了整整一百三十万石,我们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姚光启俯首说道。
这个漏洞就是四大总督府市舶司的账目是独立审计的,而且审计的时候,朝廷更加关注督饷馆,这就涉及到了朝廷的岁收,而对于货物明细,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审计了,这种独立,其实是总督府制度建设不完整导致的。
连殷正茂都要受吕宋士族的气,读书人的广泛缺乏,让总督府的账,本来就十分的稀碎,能把税抽明白,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当松江府和首里府对账的那一刻,这个不大不小的制度上的漏洞,就被发现了。
一百三十万石的粮食,就是任家、楚家赚大钱的来源。
“至于贩运阿片,则是楚家带着任家一起。”姚光启继续奏闻,贩卖阿片这买卖,则是楚家的独门绝活,任家之所以愿意让任秋白‘下嫁’,也是看上了阿片丰厚的利润。
至于海防巡检的搜检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这买卖做了几年了,都没出事,朝廷因为僵化,向来反应缓慢,在朝廷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脱身了,或者干脆离开了大明,前往了元绪群岛,做千岛之国的国王,逍遥快活了。
任家和楚家这个想法是极其正确的,但姚光启盯上了任家的时候,发现了任家不同寻常的举动,顺藤摸瓜,抓到了任家和楚家贩运阿片的铁证,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他们把阿片卖到了倭国…”姚光启奏闻了阿片的具体出处,相比较严防死守的大明腹地,不如送到倭国来的安全。
通倭卖粮食、卖阿片给倭国,然后带走倭女和倭奴,这就是这个案件的古怪地方,需要皇帝处置,因为所有违法行为都是在海外发生,而且受害的是倭人。
楚家人和任家人,打心底瞧不起大明军兵,大明水师一年220万银的军费,花了那么多钱,才杀了几个倭寇
他们楚家和任家做这生意,一年能从倭国运三千到三千五百名倭奴和五百名以上的倭女,不比你大明水师来的效率
他们从来不会想,他们能这么干,对倭人予取予夺,是因为水师在侧,让倭人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接受他们的朘剥,否则恶劣的海贸环境之下,他们的船都到不了,到了也是被抢劫,海贸更是无从谈起了。
这是这些势要豪右一贯的思维,所有的收获,都是依靠我自己的努力,从来没想过,脱离了大明这个环境,会是什么下场。
“看起来,他们残害了倭人,但做买卖做生意是要赚钱的,阿片球在倭国才几个钱,又有多少人能吸食的起只有想方设法的打开大明的市场,才能获得泼天的富贵,看起来他们现在在霍霍倭人,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该危害大明了。”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
商贾逐利,以利益为导向,尤其是做这种绝户买卖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家国情怀最后还是祸害大明百姓,就以阿片为例,倭国才有多少势要豪右能够造的起这么贵的东西
姚光启颇为诚恳的说道:“陛下,不是过不了多久,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干了,海防巡检已经查获了几条船,上面有阿片,一共七箱,估计是为了试试大明海防巡检的稽查力度,这些船都和他们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翊钧听到这里,点头说道:“稽税、巩固证据、抓人吧。”
“陛下,他们还干了点不是人的事儿。”姚光启眉头紧蹙的说道:“他们弄了个航海保险,弄得一地狼藉。”
“哦”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详细说说。”
大明航海保险政策,是以安特卫普,也就尼德兰(比利时)地区南方城市,保险商人的商业模式为蓝本构建,专门为了促进海贸发展推出的政策,而大明官衙的保险,主要集中在远洋商贸,水程在五万里以上,远洋距离的贸易保险,盈利大概只有3左右。
至于五万里以下的近海海贸保险,则交给了民间商人,任家和楚家,就是做的大明领海保险。
得益于大明海事学堂、舰船设计院的建设,大明回航率累年递增,从最开始的八成,增加到了现在的九成半,而大明领海保险业务因为大明领海的安全,可谓是稳赚不赔。
任家和楚家搞得一地狼藉,玩法,可谓是非常的恶心,主要是任家。
任家从来不自己出面,而是在街面上寻找一个经纪买办,而且还多数找的是外地人,不是松江府本地人,这样跑路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以价格低廉、赔付高为主要竞争手段,给兜售保险的业务员,极高的权限,业务员在兜售的时候,往往利用自己的权限,给出返点的许诺,除了返点之外,就是承诺高昂的利润。
到这一步,其实这个买卖,已经脱离了保险本身的定义,这些业务员开口就是回报率,一年五六个点都是少的,而且是非常有说服力的,因为这些银子都会以高昂的利息借出去,与其说是保险,不如说是集资、借贷的当铺生意。
在集资足够多的时候,外地的经纪买办拿到一笔丰厚的报酬,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业务员们也很清楚自己干的什么,当经纪买办消失的时候,也会隐姓埋名,甚至是改头换面,换一家继续干。
真正拿到了大笔银子的任家,反倒是隐藏在幕后,这也是这些年,任家的地盘越来越大,银子越来越多的原因,苦哈哈的办工坊、累死累活的海贸,哪里有搞这种集资、放贷来钱快
“这搞得松江府的海商,一直在跟申巡抚吵架,要官险专营,推出领海、内河漕运保险来,不要再让这些财迷心窍的家伙,破坏保险市场,破坏营商环境了。”姚光启颇为感慨的说道。
朝廷的官险只有远洋保险,没有领海、内河漕运的保险,甚至申时行就没跟朝廷提出过设立。
因为在申时行看来,这块领域应该让给民间,防止民间批评朝廷聚敛过甚,除了风力舆论的顾虑之外,则是人力有限,大明能把远洋保险处理清楚,已经倾尽全力了,至于规模更大的领海、内河漕运,朝廷真的要管,付出的人力物力财力精力,实在是太大了。
结果民间保险乱糟糟,松江海商天天跟申时行吵架,要求朝廷管一管这乱糟糟的市场。
“管的时候,嫌管得宽,不管的时候,又嫌乱,这帮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能既要又要呢”朱翊钧叹了口气,他和申时行的倾向是一致的,朝廷管不了那么多,哪有那么多算学人才。
姚光启低声问道:“他们愿意提高保费,陛下官险本来就是最贵的了,也不行吗”
“不行。”朱翊钧再摇头,他略显无奈的说道:“这不是保费的问题,朝廷也是由具体的个体组成的,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松江地面官员上下一心,竭力尽心做事的结果了。”
每一条三桅夹板舰需要五百银,这是五万里以上,十万里以下,而十万里以上,是按航程算的,更加昂贵,要数千银乃至上万银,提高保费看起来美好,但算学人才是需要培养的,这种乱象,还要持续很久。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避免官险无限制的过度膨胀,进而导致臃肿问题的恶化。
“在矛盾中,不断寻找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以至冲和,朝廷只能抓到一例处置一例,尽量让事情不过分的恶化。”朱翊钧没有力求任何政令的尽善尽美,而是选择了理性。
“臣遵旨。”姚光启俯首领命,他略微有些怅然,发展的路上,不只有鲜花,还有荆棘。
姚光启眼下就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儿,八月是松江府台风天最严重的一个月,这个月,又有很多船只,再也回不了新港了,沉没在了漫天风雨之中,永远留在了大洋,皇帝陛下因为大雨天,都无法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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