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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黑皮鞋铮亮铮亮的,嗒嗒嗒,一个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的男子,昂首挺胸,步履铿锵,迈着台阶,下了飞机——”姚立冬讲述的时候,放下手里的刻刀,学着故事里的男子,也昂首挺胸,故意将他的大绒布料的棉鞋也走出声音来。
有的工人抬眼看了看他,有的压根眼皮抬都没抬一下,专注的雕刻着手里的物件,这个姚立冬,总是出幺蛾子,哪怕讲个八卦,他都要声情并茂的讲出来。
“你们知道他到的这是什么地方吗?”姚立冬抛出问号,同时他向四下里看看,工人们都在低头干活,没人回应他。
但,这并不影响姚立冬要把故事讲下去的兴致。别忘记,他是一根筋,做什么事情都要有始有终,哪怕讲个故事,讲个八卦,没有听众不要紧,他一定要讲完的。
“这是广州!广州!懂不!又叫花城,是一个古老的城市,发达的城市。在座的各位,谁去过广州?谁去过?”问了两遍,没人回答。
“一寻思你们就没去过,那是南方,太远了,那得花很多少路费啊,当然了,我也没有去过。咱们话说,这个灰衣中山装男子下了飞机的时候,已经黄昏,他到了下榻的宾馆后,简单了吃了口饭,便急匆匆出去了。你们知道他出去干嘛吗?”姚立冬再度设问,没人响应,人们依旧埋头忙着手里的活,对于同事不积极听故事的状态,姚立冬并不生气,他知道,他们手里是忙着活计,可是耳朵闲着呢,他们的耳朵一定在听。
事实上,雕刻厂这些工人确实在认真听,他们忙着雕琢手里的物件的同时,耳朵听着姚立冬的白话,不用搭茬,也不用催促,姚立冬这人急脾气,谁不知道啊,讲故事,他定是要讲完的,而且,他讲故事或者讲八卦的时候,总喜欢卖关子,绕弯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说啥耳朵就听啥。
“我告诉你们,他出去啥都没干,他就是出去溜达溜达,逛逛广州的街市,看看广州的夜晚。这是1962年初冬,你们知道这个时候的广州夜晚什么样子吗?不知道吧,那我告诉你们,有温暖的珠江江风吹过,有璀璨的万家灯火,有三五成群在街市上溜达的市民,还有灯火通明的商铺——大家想想,这跟我们冰城的冬天有啥区别呢?呃?有啥区别?”姚立冬再次左顾右看,眨眨眼睛,终于了互动,有个老工人叹口气,抬抬眼皮,白了姚立冬一眼,没言语,其他人,仍是用耳朵听,眼睛和手忙着赶工。
“哎呀,冰城的冬天,猫冬啦!你就说说你们,呃?哪个不是天黑后就不出门了,出门干啥呢?天那么冷,冻得哆嗦的,还是在屋里猫着好。这就是区别啊!”姚立冬摊开两手,表情配合着手势,声情并茂。
这时老井上厕所回来,看到姚立冬站在中间的空场位置,一看就知道他又开始穷白话了。但老井也不知道他白话啥呢,便没打断他。
姚立冬继续,“这个灰色中山装的人是去广州开会,开全国工业会议,这个时期,我们的国家仍然处于经济困难时期,召开工业会议计划通过振兴工业改善人民生活水平。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只要晚上不开会,灰色中山装都要到市区转转,他可不是瞎转,他是在寻找思路,寻找出路——”
“喂喂——立冬,听了半天我没听明白你在说啥,我可告诉你,你这个小驯鹿明天就得交工,还有冰灯设计图纸,你都没有出来呢,你别白话了,快点干活,赶紧的——”老井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他停下手里的活,善意的提醒姚立冬赶紧干活。
“老井,你让我讲完,这个必须讲,不是八卦,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们继续说,灰色中山装在广州的最后一天,听说广州文昌公园正在搞花卉展,便饶有兴趣的去看看,这一看,开阔了眼界。看看人家广州,夜晚的公园都那么热闹,如白昼一般,灯火通明,花团锦簇,繁花似锦,张灯结彩,人潮如流,那个热闹。看得灰色中山装那个激动啊!他就思考,为什么冰城到了冬天就死气沉沉呢,尤其冰城的各大公园,到了冬天关门大吉,成了半年闲。猫冬使得冰城本就一片萧瑟的市面更显冷清萎靡,他反复思考着,想着,用什么法子能在寒冬里也搞出个广州文昌公园来,大家听到这里,听到门道没有?”姚立冬像个演讲家似的乐此不疲的给大家讲。
工人们不互动但有一点好处就是他们也不乱哄哄的瞎呛呛,随便姚立冬自己讲,他们爱听不听,没人强迫他们听,他们安静的做着手里的活,雕刻真是个安静的活儿,多数时间,人们都是宁心静气,安静状态下雕琢,说话聊天,容易分散精力。
所以,雕刻厂跟别的工厂不同之处就是这里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
不管听众反应如何,姚立冬兴致一向很高涨。他继续道:“冰城是啥地方,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没有花卉,有的是松江刺骨的寒风,咋能像广州一样,让大家走出门,出门溜达,灰色中山装动了脑筋。他依旧穿着黑色铮亮的皮鞋,咔咔咔,迈着步子,下了飞机——”
“回到黑龙江了——”一个年轻的小工人忽然插嘴道。
“对,恭喜你抢答正确。灰色中山装回到冰城后,一路都在思索,说来也巧,回家的沿途,在一个巷子里,碰到一个婆婆手提喂得罗冰灯,他忽然来了灵感,冰灯,不就是冰城的特产吗!这正是冰城的所长啊!他叫过来几个朋友,一起在这盏冰灯面前端详了半天,研究了半天,冰灯还可以做成大鱼冰灯,正方形、长方形冰灯,只要想象的样子,都可以做成冰灯。灰色中山装兴奋不已,回到家中,你们猜怎么着?”
“快点讲吧,讲完好赶紧雕刻你的小驯鹿。”老井无奈的说。
“灰色中山装回到家中,号召全家老婆孩子用盆子、桶装上自来水,放到室外冷冻,当冻成厚厚冰壳的时候,拿回屋里,凿开顶心的薄冰,倒出中间未冻的清水,就成为中空的冰罩,他和孩子又在冰灯上倒进黑色墨水、蓝色和红色墨水,冰灯就变成彩色的。摆放的位置,灰色中山装还动了脑筋,有单个摆的,有两个扣在一起的,还有四个互相对称的。为做冰灯他家的水桶和饭盆都弄坏了。他的女儿还把家里的塑料花都放水里,拿到外面冻上,有的成了花冰灯,这些冰灯总得有人欣赏,他把隔壁的邻居叫了过来,知道邻居是谁吗?”
“立冬大哥,您还没告诉我们灰色中山装是谁呢?”年轻的雕刻工手里攥着刻刀,伸着懒腰,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姚立冬搭话。
“大家听好了——”姚立冬故意放大声音强调,“灰色中山装就是我们冰城市长文硕,他的邻居就是我们的市委书记,还有个大领导,我没记住是谁,反正,冰城三个当家的,在他们家阳台上搞实验,搞冰灯实验,他们召开了一个非正式的小型现场工作会,商讨搞冰灯展,广州有花卉展,除夕有花市,南方各地元宵闹花灯。冰城没有花市、花灯,到正月十五那天在人民公园可以搞个冰灯展,就叫冰灯游园会!这就是冰城第一届冰灯游园会的来历。”姚立冬讲完了,感觉讲的口干舌燥。
“你是哪里听来的,还是瞎编的。”老井放下老花镜问道。
姚立冬坐下,喝了口水,“我去粮店领粮的时候,听人讲的,但他讲的没我讲的好。”
姚立冬又站起来,站到地中间,“我跟大家说这事儿的原因,就是我觉得市里的领导为了让市民的文化生活丰富起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大家都要好好做冰灯,别糊弄。弄不好,冰灯以后就是冰城的一张名片呢,到时候,我们都成了冰雕师,大家有钱赚的。”
“快拉倒吧,立冬,你赶紧干活吧,你现在不是一根筋,是缺根筋。”老井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