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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平安的话，也狠狠地刺痛了鹿霜。
林场条件艰苦，除了父辈传承下来的信仰以外，再没有可以留住人的资本。
林场的员工一年比一年老去，除了鹿霜、姚松明和赵焱几个，其他愿意留下来的，基本是没怎么上过学，也没出去过的年轻人。
一代一代下去，青黄不接，终有一天，会撑不下去的。
但即便是如此，她也不能强留人在林场。
她只能加快林场的发展速度，让它变得越来越好，让它足够有能力吸引年轻人落地生根。
到那时候，一代一代接续繁衍，才是她和父辈们想要见到的林场。
鹿霜稳住心神，坚定地回答叶平安的问题。
“叔，林场的未来，我会想办法，但是至少目前，不能用林场的未来去绑定小布，如果他未来在京城呆够了想回来，我随时欢迎，但必须由他自己来做出决定，即使您是他的父亲，也不能替他做决定。”
看着鹿霜毅然决然的态度，叶平安的眉头紧皱在一起，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见叶平安没有表态，鹿霜又将话头转向叶步。
“小布，姐问你，你是不是因为不喜欢现在这个专业，不同意你爸以后要让你回林场，所以才天天逃课上网的？”
叶步羞愧地点头。
“那我今天给你做主，你毕业后可以不回林场，任凭你随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回去参加期末考试，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转专业，然后好好念完这个大学？”
叶步陡然抬头，眼里泛着汹涌的亮光：“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叶步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可是姐你成绩那么好，还读了研，最后也还是回去了，还有焱哥他们，你们都回去了，我真的可以吗？”
在叶步的成长轨迹里，鹿霜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懂事成绩优异。
这样的她，原本应该在京城大有一番作为的，可最后还是回到了林场。
他担心，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父母老去，那高高的瞭望塔上再无人值守，那时候，他是不是也只有唯一的选择。
鹿霜看穿他的心思：“小布，我和你焱哥，我们是自己愿意回去的，就算以后你爸妈走了，也不会有人逼你，林场永远是你的家，但不会是你的禁锢。”
叶平安颤抖着抬起手，扼腕叹息：“小霜，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心软啊！”
“我这不是心软叔，强留是没有用的。你看现在，你是愿意就这样毁掉小布的前程把他在林场关一辈子，还是放他自由让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两个选择摆在叶平安面前，他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武断了……
沉默许久的林深缓缓开口。
“也许，林场的未来，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悲观。未来我们可能会通过全域的红外线扫描，来第一时间接受火灾的讯息，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必须要有人守着。
未来林场也有可能会实现更大规模的机械化作业，减少人力的投入。
更重要的是，未来的林场，会有更好的生态环境、更强的经济效益，到那时候，也许有很多年轻人会主动选择来林场创业的。”
林深望着鹿霜，眼里写满了坚定。
不管她们信与不信，他都知道，那一天，不会等得太远……
许是被林深描述的宏大场景吓到了，屋里的几人都没敢开口。
但叶步是知道林深的，他是京大最年轻有为的林学教授，他的许多论文在国内都是开创性的研究，他毕业于全世界最好的林学院。
既然林深都对木兰林场的未来充满希望，那他自然是愿意向往的。
“对，我相信林老师！”
叶平安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是他要来找混小子算账。
到了最后，却成了集体声讨自己，说他做得不对。
鹿霜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烙在他的心上。
那是他的儿子，他何尝不想他在城里过上好日子呢？
那瞭望楼里无数个孤单寂寞的岁月，只有他知道，他就算是再心狠，也舍不得自己孩子和他过上一样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所以他才要叫儿子好好学习，学林学，成为和姚松明一样的技术人才，才能够不走上他的老路。
却没想到，他的想法，却让儿子如此痛苦……
月升日落，落地窗外的天空逐渐变得灰暗，不起眼的星光在旷野之中眨巴着眼睛。
叶平安走到窗前，看到他过去五十几年人生中从未见过的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这里与林场不一样，叶步也与他不一样。
“随你吧，你愿意学什么，都随你……”
压抑许久的叶步总算是哭出声来，不知道是喜于自己的抗争成功，还是哀于父亲的妥协。
落地窗内外的光影明暗，映照出叶平安同样老泪纵横的脸……
房间里的四人便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僵持了许久。
一直到叶步的情绪冷静下来，鹿霜才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到窗前去。
叶步有些犹豫，却还是站起了身。
男孩迈着少见的小碎步，挪到叶平安身边，从背后抱住已经比自己低了一个头的父亲。
“爸，谢谢你。”
农村地区的父子，交流感情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打骂。
他们鲜少拥抱，更少表达。
叶平安哆嗦着握住胸前儿子的手，哽咽着开口。
“是爸对不起你，爸…不对，我也想，你过得好……”
窗前的两人很快由哭转笑，叶步和叶平安碎碎念着学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说明天要带他去尝尝。
鹿霜别过头去，无声地拭去眼角的湿润。
对比起来，她比叶步幸运，至少她的父母，从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情。
但她似乎又是不幸的，至少叶步还有和父母争执吵闹的机会，而她，只能对着山顶那两座光秃秃的坟堆，诉说着自己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