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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山的。
林深始终没有伸手扶她，只是走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亦步亦趋地重复她走过的路。
穿过还在施工的宿舍区，来到河谷边的假期学校旁。
看着喧闹的人群，她的灵魂重返到自己的躯体，做着她应该做的事情。
宽敞的草坪上，摆上了八九张桌子。
大家都成群结队地坐下，一如往年吃团圆饭的时候。
农村里有习俗，人死了，也要设宴款待亲朋好友。
因为条件有限，鹿霜没有设灵堂，只交代财务大姐，去城里找几个做土酒碗的厨子，把菜都做好，全部运上山来。
林场现在做饭不方便，学校里虽然通了电，但里面毕竟都是书，平时叶步也最多就是煮个面，不会有太大的油烟。
所以鹿霜就直接让人送了现成的上来，为叶叔和赵焱践行。
落座以后，菜走得很快，桌上很快就摆得满满的，却无一人动筷，全都看向鹿霜。
鹿霜挥了挥手：“现在天气冷，又在室外，大家先吃，吃完我们再唠！”
她话音刚落，筷子敲打在碗盘上的声音立马就响了起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吃这顿饭是因为赵焱和叶平安。
但他们也真心开心，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很多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了。
经历过大劫之后，每个人的心都是飘忽的，但一回到林场，一吃饭，踏实的感觉就立马涌上了心头，像是他们从不曾离开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也从未伤害过他们似的。
等到大家桌上的食物都被一扫而光之后，鹿霜才缓缓举着酒杯站起来。
“家人们，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是为了两位我们最爱，最亲近的人。
第一杯酒，敬叶平安，他是我们林场的眼睛，在过去的四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十年如一日地呆在山顶，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逢年过节，他都基本不下山。
他一个人在山顶，饱受了孤独的折磨，却没有说过一句放弃，可以说，我们每一个安睡的夜晚，都有叶叔在我们上面顶着……
如今叶叔走了，我要向叶婶和叶步说一句，婶子，小布，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节哀……”
鹿霜九十度弯下腰，眼泪砸进草地里，如同从未来过一般。
所有的人也都站起来，齐齐地朝着叶婶和叶步的方向鞠躬。
“第二杯酒，敬赵焱，每一天，无论日夜，他都用脚步丈量着林场的土地，他走遍了我们林场的每一个角落，各种大大小小的摩擦和事故，他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用身体挡在我们前面的那个英雄。”
鹿霜捂着嘴，用力地深呼吸，让自己能够稳下来。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继续哽咽着，喊出最大的声音。
“如今，英雄走了，但我知道，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
人群中响起许多处的啜泣声，不知道是谁先朝着鹿霜的方向，鞠了一躬。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大家都弓下了腰，朝她鞠躬。
“霜姐，你要想开些！”
“小霜，赵焱他，在下面，也希望你能好好的……”
“霜啊，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啊！”
七嘴八舌的安慰声传过来，鹿霜将第二杯酒洒在地上，在心里默念。
“赵焱，再见了……”
“第三杯酒，我要敬大家，敬我们木兰林场的所有人。
我知道，这次的火灾，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就像是，无论我们付出多少的努力，都敌不过老天爷发怒的一瞬间。顷刻之间，我们努力的所有，就全都化为了灰烬和泡影。
所以，如果大家有想离开木兰林场的，我完全可以理解，和我说一声，我一定全力支持。
但是我还是想和大家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年纪小，承蒙大家的信任，操持着林场着大大小小的事情，我有时候也会想，爷爷他们创建林场的时候，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那时候，山上不通路，每一棵树苗，都是他们从山下背上来的。那时候也没有自来水，要给苗子们浇水，只能一桶一桶地拎水。
那时候，自然条件比现在要差无数倍。
一场大雨，就把地上的一层薄薄的土冲走了，露出坚硬的岩石。一场大风，无数的树，就会被拦腰折断。
小时候我听爷爷说，他们那时候种十棵树，只能活一两棵。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怎么把贫瘠的荒山，一点一点变绿的？
但我想，这一定离不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坚持，一定离不开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绝不言败的恒心。
这是我们木兰林场能够一代一代传承至今的根本原因，也是支撑我们未来走得更远的必胜法宝。
如今，考验来到了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我想借今天这个机会问问大家，还愿不愿意留在木兰林场？”
鹿霜说完这一席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整个人卸了力，靠在桌子上，扫视一桌一桌的人。
叶步第一个跳出来：“我！我要留在林场，接我老爸的班，不，我要比我老爸做得更好！”
少年高高地举着手，声音里带着哭腔，眼睛里却全是坚定的光芒。
“去！”王森一把打下他的手：“你个小孩子，书都还没念完，凑什么热闹，好好地回去学校念完书，再带着你所学的知识，回到林场来，现在，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能撑着！”
“我也是，从我来林场的那一天起，就没想过要离开。”姚松明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宋连刚也往前跨了一步：“焱哥走了，但防火队的工作还要继续，我愿意留下来！”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举起了手。
“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啊！好好呆在咱们的林场，别想写东的西的！”
“是啊，要让我老子知道我要离开林场，他非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揍我不可！”
“现在外面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啊，要我说，还是林场好，都是一家人，干什么都方便！”
看着一桌桌站得整整齐齐的人，鹿霜很想笑，捂住嘴，却又忍不住哭了。
“还有我，我虽然不是出身在林场，但我知道，这是我真正想要留下来的地方。往后，大家不必再叫我林教授，我已经从京大辞职了，以后，我就是林场的一名普通工人，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和大家站在一起！”
林深不大不小的声音飘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惊起一阵阵的吸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