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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注意到丈夫奇怪的表情,于是也很奇怪,下意识地想要起身。 她却没能起得来。 她发现自己浑身都没有任何力气,她发现身体好几个地方失去了感觉。 然后她发现自己已经穿好衣服,她发现自己今天刚换上的衣服沾了灰尘和血。 于是她想起了今天的一切。 她想起先前痛苦的咳,想起自己咳出许多血来,想起自己昏倒在了地上。 看着胡掌柜眼中的不舍和眼泪,她顿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来,到这就结束了吗? 原来这就是人之将死的感觉吗? 俗话说久病成医,妇人能感受到体内生机的流逝,却没有太多的悲哀,更多的是释怀,看着胡掌柜说道:“今后就不拖累你了。” “哪有拖不拖累,睡迷糊了吗,又在说什么胡话。”胡掌柜笑骂一句,把她扶坐起来,靠着石墙,把她粗糙的手掌放在自己手中。 妇人看着他说道:“以后省了买药钱,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一个人的日子随便能好过到哪里去? 胡掌柜很想这么说。 妇人以前生气时也说过类似的话,他都是这般回怼过去,此时却心慌得厉害,再不去反驳什么,只是嗯嗯地点头应下。 妇人又犯起唠叨的毛病,不停说这说那,胡掌柜全盘应下。 妇人还提到了他们的孩子。 他们夫妻膝下有两个儿子,都已各自成家,本来像正常家庭那样关系和睦,但随着前些年胡掌柜被骗,家产地产田产全都付诸东流,还倒欠了许多外债,迫于生活的压力下,两个儿子纷纷和他撇清了关系。 随着胡掌柜夫妻二人进入黑市,更是好些年没有联系了。 “你不要怪他们,也不要再端着架子了。” 妇人断断续续地说着。 “好 、好,过两年我就去找他们。” 胡掌柜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笑着答应。 …… …… 黑暗里不时有动静传来,天穹不时有剑光划过,时间在夫妻二人的对话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忽然说道:“我想吃肉,就要红烧肉,要肥一些的。” “记得以前你最喜欢吃那个,却是好多年没有吃过了。”妇人有些怀念。 好多年没吃不是因为穷。 胡掌柜夫妻从来没有真正的穷过,以前在外面做生意,虽不算富裕,但也算得上安康,被骗后倒是苦过两年,但有儿子帮衬,却也没苦到吃喝。再然后来到黑市,夫妻二人做着缝补制衣的布匹生意,同样算不上富裕,但比老杨家肉铺的生意还要好上一些。 不吃是因为妇人的病,沾不得荤腥,胡掌柜便和她一起注意饮食。 “好,我这就去买。” 胡掌柜对她说道,赶紧向门外跑去。 踏出铺门的瞬间,他再也止不住眼泪,挥洒在晨间稀薄的雾气里。 北十九巷没有红烧肉卖,胡掌柜便去杨记肉铺那里端了一碗肉汤,又去不远处的包子铺买了一屉肉包子,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里。 百余步的距离,即便天气寒冷,肉汤和包子都还在汩汩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可惜还是晚了。 妇人靠在床边,闭着双眼,嘴角带着笑意,已经没有了呼吸。 胡掌柜的身体僵了一瞬,几乎端不住手里的汤碗,汤碗里冒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脸上。 他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哭得大声,也没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只是眼圈发红,嘴唇微微发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 把桌子也搬到床边,取出怀里的包子,就着肉汤一点点下肚。 包子的油水很重,汤汁顺着他的 嘴角滴进肉汤里,为肉汤添上更多油腥。 胡掌柜没注意到这些,他只觉得肉汤和包子都很香,继而心里生出满满的悔意,前月过年时妇人询问要不要买点肉,自己怎么就拒绝了她呢?想着这些,他的眼神稍显涣散,握着筷子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 “胡掌柜在吗?给我这棉衣补补————” 前铺忽然传来客人询问的声音。 胡掌柜醒过神来,抹去眼眶里残留的泪水,轻轻为妇人盖上被子,应道: “在,在!来咯!” 他的声音依然是那般响亮,带着
北地人特有的豪爽。 胡掌柜擦去嘴角的油渍,整理了下发乱的衣领,起身向铺子里走去。 …… …… 无名药铺中,正在整理医案的谢周停顿片刻,察觉到了那道生机的流逝。 谢周轻轻叹了口气,那半枚丹药最终只是将妇人的命多吊了大半个时辰。 时间不长,但或许能让夫妻二人道个别。 想着胡掌柜那隐藏在平静下的绝望的眼神,谢周生出许多感慨。 这片黑暗里常住着接近三十万人,每天都会有不知多少条生命逝去。 就在半个时辰前,多宝楼的信差给他送来一条统计出来的消息。 昨晚因为拍卖会引起的整夜的纷乱过去,多宝楼附近一共死去了八十七个人。 玄元子师兄弟四人,祝林师兄弟四人,七色天的食尸鬼,大罗教的程长老和金城教主,镇守黑暗十年的守夜人…… 包括那些被战斗波及至死的倒霉家伙,他们每个人都或大或小的算是一方人物,在这片黑暗里留下过更多的足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远比胡家妇人值得重视的多。 但他们的死亡带给谢周的感触,远没有胡家妇人来得更多。 而且无论如何,有一 点他们永远也比不上胡家妇人。 那便是这世上还有深爱着她、真正为她的离去感到悲伤和痛苦的人。 元宵洞悉不到妇人的死亡,但她却能从谢周的眼神中读出答案,有些难过地走到谢周身边。 谢周揉了揉她的头发。 元宵说道:“我来黑市两年多,看见过很多人死去,还以为早已习惯。” 乃至在遇见谢周之前,她都觉得生命脆弱如纸,死亡再正常不过。 谢周看着她,说道:“人只能习惯与自己无关的死亡。” 如果元宵不曾和胡家妇人相识,如果元宵身上的衣服不是由胡家妇人制作,如果元宵没有见到先前的胡掌柜,没有从胡掌柜的眼中看到极致的痛苦,那么她当然不会有这些感怀。 元宵忽然想起谢周写在死亡名册扉页的那段话,说道:“就像那副《丧乱贴》一样?” 谢周点了点头,说道:“离别是悲伤的事情,死亡是最大的离别。” 元宵说道:“那怎么样才能不离别?” 难道要战胜时间吗? 难道要达到传说中的永生不死吗? 谢周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不必考虑太多,着重于眼前就够了。” 元宵“嗯”了一声,忽然看着谢周的眼睛,说道:“那我要永远跟掌柜在一起。” 谢周笑了笑,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说道:“永远便是太多。” “那什么是眼前?”看着掌柜的笑容,元宵沉闷的心情得到许多缓解。 谢周想了想,看着她说道:“你的书背完了吗?今天写了多少字?” …… …… 随着天时移转,陆续有人来到无名药铺问诊,元宵自然无法再写字背书。 这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许多住在附近的普通人都感染了风寒,伴随着发热的现象。 谢周 今天足足看诊了三十多个病例,直到下午申时才送走最后一人。 谢周照例交待了元宵两句,离开了无名药铺,重新走进多宝楼。 大罗教诸事也已经处理完毕。 罗护法以叛教的名义,处死了三十多个参与布置金母锁天阵的教徒。 罗瀚带人搜刮了包括富贵门在内的八间赌场和三座青楼,抢走了里面所有值钱的物什,用来赏赐昨晚立功的手下。 至于地盘罗瀚没有接收的打算,总坛的人手一直都不够用,即便把地盘弄到手,他们也无法派人过去打理。 总坛的产业有多宝楼一处就够了。 单是昨天一个晚上的收入,就足够维持大罗教运转十年。 “徐老在三楼等你。”吕墨兰早知道谢周会来,看着他说道。 说来奇怪,来到黑市近三个月,谢周还不曾踏进九狱楼一步。 且作为九狱楼的主人,徐老与谢周的几次会面也都是在多宝楼,而不是九狱楼。 谢周没有思考太多,只认为是自己还没有完全得到徐老的认可。 来到三层,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便看到徐老和焦状元的身影。
r> 徐老一袭黑衣,双手负背看着窗外,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看不出情绪。 焦状元背着重剑站在徐老身后,保持着三尺左右的距离。 “我已经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你做的不错。”徐老转过身看着谢周说道。 他说的是谢周救罗护法的事情。 九狱楼与多宝楼联系很深,相对应的,与大罗教总坛自然关系密切。 如果罗永寿身死,多宝楼沦陷,后果严重到就连徐老都不敢设想。 “徐前辈谬赞,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情罢了。” 谢周回了一句,随后用稍显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徐老身后的焦状元。 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