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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樹林後,我父親應該是察覺身後有人,加快腳步。那個日本人知道暴露行蹤了,也加快步伐追了過去。父親回頭問道:「你要做甚麼?」日本人用彆扭的中文說道:「我從城裡一直跟著你,知道你身上有一點錢,想借你的錢用一用!」聽到日本人是要錢,父親把錢袋揣得更緊,央求道:「這些錢是我們的盤纏,我老婆與兒子都等著我拿錢回去,可不可以…」日本人打斷父親的話,說道:「我的兒子生病了,需要用錢,所以,我才出此下策。」說著,拔出武士刀,說:「放下錢袋,我不殺你。」父親急紅了眼,二話不說,轉身就跑。日本人見狀,也追了過去。
我著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原本想等待救父親的人出現,兩人合作應該可以趕跑日本人。但現在,父親的狀況已經岌岌可危了,這樹林人跡罕至,根本不可能有人啊!就在我還在著急時,已經聽到父親慘叫,我抬頭一看,父親的背上一道血痕,大量得鮮血已經噴灑了出來。我知道再等下去,我父親還是必死無疑,所以我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準備跟日本人拼命。哪知我跨出一步,那個日本無臉士兵,竟出現在我眼前。
我又被他嚇的倒退數步,轉頭再看我父親時,已經被武士刀插入肩膀,整個人被釘在地上。日本人想搶父親的錢袋,雖然父親上身無法動彈,但不斷用腳踢踹日本人,因為動作太大,肩膀傷口不斷湧出鮮血。我暗吼一聲:「不管你是人是鬼,今天我跟你們拚了!」衝了出去,繞過無臉人,我直接撲在那個日本人身上。那日本人似乎沒想到還有人,嚇了好大一跳。我把日本人壓在地上,再以右手緊緊的勒住他的脖子。
突然間,我的背部劇烈疼痛,我一回頭看,是無臉人用長槍上的刺刀,刺進我的腰背。我的身體因為疼痛而顫抖,但手上還是絲毫不鬆手,緊緊勒著日本人的脖子。日本人被我勒的呼吸困難,發出陣陣豬喘聲,突然間,他的手不知道從哪邊摸出一顆石頭,往我的腦袋上一敲,一陣劇痛襲來,血液流下,模糊了我左眼的視線,伴隨著一陣暈眩,我在地上不知道躺了多久?
這時候,我已經看到林子裡,有其他人進來,不知是誰?我掙扎著爬了起來,只見日本人已經再度拔出武士刀,刺入我父親的胸膛,父親嘴裡咳出鮮血,但還喃喃的說道:「我要…把錢…帶回去…」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但心中無比憤怒,看著地上有一顆沾著血液的石頭,我不加思索的撿了起來,衝向日本人。
那日本人看到我衝過來,急忙再舉起武士刀,往我的腹部刺入。我只覺得腹部劇痛,轉眼間,武士刀已經沒入我的腹腔,從我的後背穿出。我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雙手舉起石頭,猛然砸向日本人的額頭。「碰」的一聲,日本人額頭血液狂湧,整個人往後倒去。就在我想舉起石頭再砸一次時,那個無臉人又出現,舉起刺刀,往我的胸口刺去。
我知道我活不了,所以拔出插在我腹部的武士刀,只見一道血液射出。我忍著痛,看著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日本人,再往他胸腔處,補上一刀。之後,我就像虛脫一般,無力的躺在地上,覺得眼皮十分沉重,幾乎睜不開眼。此時,耳邊傳來熟悉的音聲,喊道:「你不是前兩天才剛回家鄉的遊子嗎?我是柳姨啊!十二爺,你趕緊過來,看看這人是否還有救…」
1950年8月4日天氣:雷雨
突然從床上驚醒,我滿身汗水,不住的喘氣,情緒稍微穩定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在育幼院,颱風不知道是否已經過境,但此時窗外還在下大雨。坐在床沿發呆了幾秒,我忍不住的掩面痛哭。我還是救不了父親,我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中午用餐過後,潘牧師帶著孩子們說故事。我則坐在我辦公室的書桌前,端詳著這支手錶,腦袋中,思考著幾個問題。第一,我穿越到1927年,在那邊過了五天,但是回到現實,卻只過了一個晚上。奇怪的是,這支錶的日期,也是過了五天,來到1927年1月5日。第二,那個無臉人到底是甚麼…東西?為甚麼它既阻止我見自己,也阻止我殺日本人?不過,我知道,這些問題,並不是我在這裡思考,就可以有答案。其實對現在的我而言,只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該不該再回去1927年。我想回去,是因為我放不下媽媽,也放不下故鄉的一切。我不想回去,是因為我於這支手錶的神祕之處,毫不明白,更不想再見到那個無臉士兵。
到了晚上十點,在我禱告結束之後,不知為何,我突然間想到小時候,父親舉辦喪禮的期間,好像有人鬼鬼祟祟的出沒,嚇得小時候的我不敢入睡,該不會是日本人來尋仇鬧事吧!我知道我這樣想很多餘,畢竟我還是平安長大了。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告訴自己:「再一次,就最後一次,我回去看看媽媽,看看故鄉。」於是,我戴著手錶入睡。
再次醒來,果然還是癩痢頭的家。不過我準備出門時,卻想到一個尷尬的問題,那就是,我在村民的眼中,應該是死於與日本兵的搏鬥,如果讓他們看到我又「復活」了,他們豈不嚇暈。於是,我又在屋子裡,找了個大斗笠戴上,才走出房門。這次我熟門熟路的來到母親的屋子前,發現已經搭起一座簡易的靈堂,母親不在,只有幾個大媽在摺冥紙,其中有個我認識,就是之前見過面的柳姨。那柳姨看見我,立刻緊張的向屋內喊道:「幾個當家的,有個陌生人靠近,快出來,莫不是日本人來尋仇了。」說著,十二爺等幾個漢子,捎上鋤頭、扁擔、鐮刀等「武器」,把我圍住。十二爺問道:「你是誰?你要做什麼?」
我覺得,如果這時沒有解釋清楚,難免產生誤會。於是,趕緊脫下斗笠,說道:「十二爺,是我啊。」但是,十二爺一副不認識我的模樣,說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叫十二?」我繼續解釋道:「我就是那個…,才回鄉的遊子啊,我們幾天前不是見過面、聊過天嗎?」十二爺搖頭道:「我哪裡跟你聊過天?壓根不認識你。不過看你樣子,應該也不是日本人。你趕緊走吧,我們村子最近有點事發生,你最好別靠近,以免誤會。」說著,便連請帶趕,讓我離開了。雖然我搞不懂,為甚麼十二爺與柳姨都不認識我,但我還是得打聽母親的消息,於是,只能採取老方法:「偷聽」。
母親坐在屋子裡,不知道在整理甚麼。突然,小蛋頭的聲音說道:「媽媽,你在忙甚麼?」媽媽哽咽的說:「我把行李準備好,等你爸的喪事辦完,我們就回瀋陽,找你外婆去。」小蛋頭問道:「爸爸怎麼辦?他不跟我們一起去嗎?」母親哭著說道:「你爸爸不跟我們去了,他過世了,我們把他埋在這裡。等以後有空,我們會再回來看他的。」此時,母親在屋子裡哭,我在屋子外悄聲的流淚。小蛋頭也哽咽的說:「可是,爸爸一個人在這裡多孤單啊,要不,我們在這裡陪爸爸。」
媽媽擦了擦眼淚道:「傻孩子,你爸爸過世後,會去找你爺爺奶奶,他不會孤單。我們在這裡沒親沒戚的,不如回瀋陽,也好跟你外婆互相照應。」小蛋頭不知道拿著什麼東西,問道:「媽媽,這是甚麼?好漂亮喔!」母親說道:「這個叫龍鳳鐲,是你爸爸給我的。」小蛋頭童言童語的問道:「可以給我戴著嗎?」媽媽說:「不行,你年紀還小。媽媽先替你保管,等你以後娶媳婦,再送給你們。」小蛋頭說:「好,不過先說好,等我娶媳婦,這鐲子我要自己戴,不給我媳婦戴。」母親破涕為笑道:「好,都依你,趕緊去睡覺吧。」
我在屋子外不知待了多久,雖然母親房間燈還亮著,卻也沒有什麼聲音傳出。正想起身離開,突然聽見小蛋頭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你…是誰?」我轉過頭去,看見小蛋頭躲在屋子的牆角處,而他的身邊,站著那個無臉人。我嚇的腳步不穩,差點跌倒,而小蛋頭更是驚聲叫道:「媽媽,有鬼。」說著,小蛋頭便如同看不見無臉人似的,從他旁邊跑過。我想再不走,可能會嚇到母親,於是,我便轉身離開。
回到癩痢頭家後,我啞然失笑,原來小時候以為是見鬼,其實居然是自己。釐清了這一切之後,我的思緒豁然開朗,突然覺得,人的一生是一條直線,有的事情過了,你再次回想時,或許會悲傷、會懷念、會後悔,但不代表你需要再經歷一次。想通了這些之後,渾身輕鬆。不過,現在最困擾我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回到現實。而我心中,只有一個我不想去試的方法,那就是「死亡」。
在癩痢頭家,又過了一晚。隔天早上,我依然還在1927年。看來,「自殺」是無法避免的,否則我真不知道怎麼回去。雖然我安慰自己,不是真的自殺,而只是想方法回到現實。隨後,我想起村子附近有一座小山,雖然並不是很高,但如果從上面跳下來…。說來很簡單,但執行起來,真的很困難。我早早就爬上小山,來到懸崖邊了。但是在一旁駐足,竟停留了將近一天,直到最後,又餓又累,才大聲喊道:「上帝救我」,並縱身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