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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越发的厚重了，狂风暴虐地拍打着窗户，从缝隙中挤进来，将烛火攻击的摇晃不止。
裴豫披着外衣，护着烛火，将窗户关闭的更严实了一些。
房间霎时安静的下来，昏黄的烛光笼住了整个房间，将书桌边裴豫的身影拉得诡异的长。
这是裴豫在曲城里待的最后一夜，他在等一个人。
“咚咚咚。”房门被叩响的声音即使在狂风中也能听的十分清楚，裴豫端着烛台，微笑着去开了门。
门外是略显沧桑的王雨泊。
这段时间曲城接连遭遇变故，王雨泊年岁不小，自然吃力许多。
眼下虽然牧奴的攻势稍减，但对上要和龚陵、卫佐打交道；对下又要安抚城中不安的百姓。
还要跟着李大夫注意着黄采的长势，日后易郡郡丞曹博文到了，又免不了一番客套。
如此种种，王雨泊已然力不从心，自然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王大人，请喝茶。”裴豫倒了杯热茶递给王雨泊，在指尖相碰的瞬间，裴豫只觉得凉的骇人。
“殿下。”王雨泊接过热茶，却没有急着品尝，而是将茶杯放在一边，说道：“之前和殿下所说之事，殿下以为如何？”
裴豫沉吟道：“王大人觉得如今曲城直面牧奴攻势，城中既无兵，更无将，难以抵抗，想让我跟皇上说，调派一名将领和军队来守卫曲城。本来我确实打算按照王大人说的去和皇上提议，但是现在……”
王雨泊赶忙接道：“殿下以为如何？”
“雍京既然派了龚大人去劝说易郡和邺郡出兵援助，这说明雍京城已无可用之将才，如何还能再调派一个过来？更何况，如今各地首领，皆野心勃勃，易郡和邺郡却肯出兵援助，你当他们都是来做善事的不成？”
“殿下的意思是……”王雨泊想了想，更是焦急道：“可这儿不过一个区区小庙，哪里够给两座大佛分啊！”
“王大人先别急，这一切也不过是我的猜想而已。”裴豫安抚道：“不过既然两郡的郡丞都带了兵来，王大人也可暂时安心，不必担心曲城无兵无将的问题。”
王雨泊默然，良久，才开口道：“也只能如此了。”
“我还有件事情想和王大人商量。”裴豫语气谦和：“我想将子平带在身边，跟我一起回雍京，不知道王大人肯不肯。”
王雨泊似乎没想到裴豫会提出这个要求，原地楞了片刻，旋即笑道：“当然肯！这有什么不肯的！子平这孩子小时候吃过很多苦，但他聪明，心地也好，即使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过偷人家两个馒头吃。”
“殿下能看中他，是他的福气，他吃了这么多苦，也算是到头了。”
“王大人对子平的恩情，子平都跟我说了。以丹有王大人这样的官员，才是以丹的福气。”
“害，这有什么。”昏黄的灯光下，王雨泊竟然有点脸红了起来：“我自知比不上那些同僚的雄才伟略，所以才被调到了这天涯海角的曲城。”
“但我既然来了，便是曲城百姓的父母官，我虽无才，但德行却是万万不敢忘的。为百姓做主，以百姓为先，也不枉费我读的这么多圣贤书了。”
“不过殿下……”王雨泊犹豫着，支支吾吾地开了口：“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殿下。”
“王大人但说无妨。”
王雨泊嘿嘿笑了笑，略显局促地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了一个木头雕刻的小人来。
那小人身上的刀痕显而易见，五官也不甚圆润，可见雕刻之人功力浅薄。
可就算是衣摆处细微的纹样，也被尽力雕刻了出来，又足尖雕刻之人的诚心。
“这是？”
“我儿子小时候最爱看集市上的话本子，我离开雍京城的时候，他正对一个话本子上的小人儿着迷呢。曲城地处偏远，以前有着煦王爷在前头镇着，这儿的百姓也能算得上是安居乐业。”
“于是我得闲儿的时候，便找了块木头对着那话本子上的人刻着，想着有朝一日回了雍京城，再把这小玩意儿给他，弥补弥补我们之间多年未见的父子之情。”
裴豫低头，就着昏黄的烛光仔细看着王雨泊捧着木头小人的手掌，才发觉上头遍布细细碎碎的小伤口，想来王雨泊为了雕刻成这个小人，也下了不少功夫，受了不少伤。
“官员调派，家眷应当也可以陪同，王大人既然舍不得他们，为何不将王夫人和孩子一同带来这曲城呢？”
“害，这该怎么说呢。”王雨泊尴尬地笑着，左手拍了拍大腿：“一来当初雍京城中说的是暂调，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待这么久；二来家中父母年事已高，身体又一向不好，经不起舟车劳顿，我便让夫人留在雍京城照顾他们；三来……”
说到这儿，王雨泊叹了一口气：“殿下你也知道，即使之前有着煦王爷，可这曲城依旧是雍京城的官员避而不及的地方。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曲城离牧奴实在是太近了，将家眷带过来，万一有个好歹，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裴豫默然，这是自煦王死后，他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念他。
他单枪匹马，凭着一把朝阙刀，镇着前头的牧奴不敢来犯，又保了后面的百姓多年的喜乐安康。
可这样的人，居然是死在被他保护在身后的自己人手里。
他们怎么可以？
他们怎么敢！
裴豫不知不觉，捏紧了手里的茶杯。
“殿下？殿下？”王雨泊低声的叫喊，将差点陷入情绪的裴豫拉了出来。
瞧见裴豫回过神来，王雨泊才将手里的木头小人塞进了裴豫手里：“瞧着曲城眼下的情势，我估计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雍京城了，这木头小人便交给殿下，烦请殿下到雍京城了以后，把它交给我儿子，告诉他……”
王雨泊忽的停住了嘴，嘴唇蠕动了片刻，微微垂下了头，小声道：“告诉他，爹爹，对不住他。”
裴豫握紧了手中的木头小人，粗糙的雕工让这个木头小人变得极为咯手，但他丝毫不在意：“好，我答应你。”
“雕工不好，让殿下见笑了。”见到裴豫因为用力握住木头小人，而被上头的粗糙处顶的略微发白的指尖，王雨泊有几分不好意思：“既如此，便多谢世子殿下了。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殿下早些安置，明日还要早早上路呢。”
王雨泊起身告辞，在拉开房门的一瞬间，他突然记起了什么，扭头对着裴豫询问道：“殿下，那人的尸首和多伊尔的头颅，您打算如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