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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云晦珠分别后,林嘉木又回了内阁。
今日原也不该他值守,但如今局势动荡,往日阁老们不在时总有小阁老主持大局,可眼下他的棺材板都钉得死死的,人又是一片稀碎,哪里有人帮内阁分忧解难?不过景王自有对策,经他推举,共有四位新人顺利进入阁部。缺四补四,景王用意已是十分明显。林嘉木本就有向上之心,当下更加奋进,一有空便回阁部,唯恐落于人后。
天降同僚,来头甚大。可官场也有自己的规矩,管你从前多大官,换了新地方必须要夹着尾巴做人。即便真的夹得紧紧的,也要先吃一记下马威。
四人中来了俩,一个叫张忱,一个叫方圆。还有两位迟迟未到。林嘉木从前在翰林院打过照面,不太熟悉。
家世清贵,姊妹众多且标致,他本人又是一贯的好脾气,这样的林嘉木令人愿意亲近。
方圆见了他后笑着打招呼:“正打算去嘉木兄家中唤你,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夜我们做东,请诸位同僚去鸿运楼,大家都相互熟悉一下。”
官场交际实在常见,节假日、生辰宴、乔迁弄璋、尊上百年…但凡能抓到喝酒的由头总要聚上一聚,关系好的更融洽,关系不好的一杯酒也能说得开。
同是翰林出身,约摸方圆等人也想在日后与他友好相处,便应了声好。
不过林嘉木想了想又问:“那二位怎还未到,方兄可认得他们?”
“他们今日刚交接完公务,张忱已知会过他们,今晚会一起来。”方圆顿了顿,“到时嘉木兄就认识他们了。”
林嘉木见他神神秘秘,只觉一头雾水。
宵禁后不得在城内走动,但坊间不禁,是以不少人在酒楼邸舍内通宵达旦饮酒狂欢,次日一早醉醺醺归家,这是稀松平常之事。
林嘉木托人为家中捎去口信,说今日有应酬,要明早仆人来接他。
酉时刚过,方圆与陈九和来寻他,仨人换过常服,一人一匹马朝着鸿运楼的方向南下。
方圆频频看向林嘉木,赞道:“从前院中便说嘉木兄一表人才,而今又添几分沉稳可靠。咦,好像还未喝过嘉木兄喜酒?”
“嘉木尚未成婚。”陈九和接道,“不过他可是不愁,重阳节蒙阁老设家宴,蒙小姐丢下阁老爷爷跑去同嘉楠她们游湖…啊,嘉楠就是嘉木的堂妹。”
“原来如此。”方圆恍然大悟,对林嘉木拱手作揖,“嘉木,日后请多多照应愚兄。”
“方兄不要取笑我了。”其实林嘉木想说,自己同蒙焕秋并没有什么关系,且家中妹妹们也不再主动与其来往。可方圆半开玩笑,他此时若纠正就显得自己太过认真,便没有辩解。
说话间便到了鸿运楼。伙计眼尖,哈着腰一路小跑过来,一边招呼着人扶三位下马,一边道:“大人定的‘聚福园’一直留着呢,张大人早便到了,其它几位大人刚进了园子。诸位一路骑马而来,楼里新到顾渚紫笋,您几位先解解渴,千万莫嫌弃。”
鸿运楼是帝京有名的酒楼,厨子一等,客源一等,价格自然也是一等。顾渚紫笋是好茶且不说,迎宾的小子能说会道,很有几分眼力见。
阁臣俸禄不能说少,但畅快吃喝上一顿少说十两银打底,还不算酒水这项大头。像林嘉木这等从未动过心思敛财的并不是此地常客。
三人一同入了鸿运楼,方圆走在边上,顺着铺着地毯的大道向前走,途径主楼,已有不少人等待酒席顺便听歌看舞。
出了主楼,便是数座园子,各个独立幽静,专供达官贵人商谈要事。聚福园在西北,伙计一路说着“请”,最终将人带到园内。
林嘉木与陈九和一入内,张忱便迎了上来,热情同他二人客套一番后邀请入座。
林嘉木坐下后,见主位与旁边还空着,似是在等什么人。方圆坐在他身侧,而张忱则去了对面。
应酬中十分讲究主次,林嘉木猜想,新来的这二位原先官职怕是要更高一些,否则不会这样安排座次。
等人陆续到齐,顾渚紫笋也在腹中轮回了一圈儿。此时红木门被伙计打开,一个白面单眼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林嘉木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不止是他,陈九和与其他人也吓了一跳。
“居然是赵元直,真是吓人。”陈九和压低声音道。
来人赵元直,赤乌年间进士,入御史台后一路高升,官至御史中丞。此人眼睛奇小,有老话曾说“小眼聚光”,只要被他盯上的官员,轻则罢官,严则抄家。说句不好听的话,朝中谁干了缺德事儿,压根瞒不过赵元直。
朝廷有律法,官员上值途中不得饮食。可大家均是卯时便起,总有赶不及的时候,通常在街边摊子吃碗面或是买张饼垫着充饥。倘若被赵元直发现,立时便要弹劾至罢官。
只是都没想到,他居然是景王心腹。
赵元直见他们全部起身,抬手压了压,笑道:“请坐
,某已不再是御史,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如此紧张嘛。”
他眼睛本就小,一笑起来脸上只有两条弯弯的缝,衬着白白的面皮,活像尊陶瓷弥勒佛。
赵元直入了座后,待众人也坐了,乐呵呵地看向陈九和:“陈大人明年有喜事,是在几月份呐?某好提前备贺礼。”
陈九和一听,头皮都麻了。
林嘉木知道,陈九和妻子有孕。赵元直这么问,便是想套陈九和的话,因闵孝太子薨逝丧葬期限一月,倘若明年五月陈夫人生子,御史们怕是马上便要上奏弹劾。
陈九和知道,刚刚自己同林嘉木嘀嘀咕咕定是被赵元直发现了——谁成想那样小一双眼还能看得如此仔细?
“多谢大人。”陈九和硬着头皮应道,“大夫说,应是明年春季。孩子的小名也取好了,就叫小春。”
“哦…那就提前恭喜了。”赵元直说。
陈九和听出他话音里有些遗憾的意味,心中暗骂御史就是御史,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时候还想着寻人把柄。
赵元直身边仍旧空着一个位置,方圆问:“大人,他还未来么?”
赵元直一拍脑门:“呀,小白刚刚说要去方便,我看甩鼓时入了迷,便将他忘了。”说罢又急匆匆叫人去请。
伙计连声说好,刚拉开门,便听外间有人说“不用请了”。话音刚落,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便走了进来。
他客气地同众人一拱手,欠着身子道:“愚弟来迟,向各位兄台赔礼了。”
林嘉木不是第一次见他,然而此时此刻,依然觉得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