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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五年,秋,辽西腹地,残城。
本地百姓早就习惯了城破家亡,面色麻木地在自家房屋废墟拾捡零碎、收拾家当,房屋没有破损的也到亲戚邻居家帮着忙。边上有几队军士带着面巾帮着乡民收拢尸体,入殓掩埋。偶有妇女传出几缕强行压抑的怮哭声,可能在废墟中发现了家人的残肢断臂或是认出了毙亡的丈夫。
一股悲凉与无助地缓缓蔓延开来。
主干道上,两三个校官随着一名面容俊美的青年小将看着满目疮痍,无一不是面色铁青、怒火勃然。察觉到小将微微颤抖的白袍,一名面容憨厚的校官紧走了几步,落后小将半个身位,低声进言,“公子,切莫人前失态。眼下交战在即,可叫营中士卒轮番来城中助民,届时士气可用。”
“赵常,你说他们为何如此冷静?”公孙瓒满脸悲戚地死死盯着一名安静守在子女尸体旁的老者,然后又自问自答起来,“是啊,连年如此,岁岁如此。再热烈的心也早已坚如磐石。”
赵常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继续附耳倾听。
“我问你们。”公孙瓒很想猛地一停然后怒声高喝,却唯恐惊了百姓的肃穆,最终只是轻轻地停下脚步,又轻声发问。实际上他“为何?就因为他们是边民?”
一干亲信只好垂首肃立,有一年轻校官轻声回应,“都督,他们不全是汉民。”
啪。
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出现在那年轻校官脸上,没等他有所反应,双肩便被公孙瓒死死把住,一把被拽到近前,公孙瓒一张俏脸狰狞恐怖,低声怒骂,“公孙越!你再说一遍!”
“凡持我大汉户牒之人,皆是我大汉百姓!吾等应平等视之!”公孙瓒到底没有按捺住脾气,一把将族弟公孙越推倒在地,冷声说道,“传令下去,凡我部曲,但有区别百姓族群者,定斩不赦!”
随从校官齐齐单膝下跪,抱拳称喏。
这边动静大了起来,周边百姓将目光投了过来,公孙瓒看着四处的麻木视线,再也忍不住内心激荡,大声宣告道,“吾乃幽州公孙瓒,在此向诸位起誓,吾定要驱除鞑虏、枭首胡贼,边民血仇不报,吾誓不为人!”言毕双臂一挥、武袍激荡。
赵常心神激荡,微微抬头仰望公子,恍若天人。
“哥,我错了!”公孙越俯首痛哭,“兄之所向,弟之所往,此后必当身先士卒,肝脑涂地!”
一名老者拄着拐杖颤悠悠走到近前,犹如枯树般的手掌一把抓住公孙瓒,眼含热泪,“谢将军愿解救我等边民,老朽感激不尽。”
说罢颤颤巍巍地要躬行大礼,公孙瓒一双铁手死死地扶住老者,语气坚定,“是瓒来晚了!请长者放心,我这就带着儿郎们先报了眼前之仇!”
赵常率先起身,唿哨一声,城外营房中陡然冲出五十骑白袍白马集于城门,说是城门,也只是概念意义上的城门,一座土城而已,甚至禁不住鲜卑骑卒一次冲击就塌了。
早有小校牵来众人坐骑,众人反身上马,衣袂猎猎。公孙瓒取过双头铁矛,长臂一挥,众白马应声而动,直直奔北。
几个眼尖的汉子发现那老者突然打颤摇摆,几个箭步过去在他倒地之前堪堪扶住。正要关切询问时却发现这老者已然没了生机,几人默然低头,肩膀耸动、无声哭泣。
是啊,膝下三子六孙全都死于边祸,他活着,只是为了一口气。
现在这口气,来了。他,终于可以走了。
脸上,有笑。
一干百姓们尚未发现老者身亡,只是静静盯着城外的滚滚浓烟,眼中开始慢慢浮现出光彩来,有几名妇女率先共情,痛哭下跪,哭声一响犹如水起波澜,其余百姓纷纷下跪,悲鸣四起。
怀抱老者的几人终于无需压抑,向天痛哭,大声悲嚎。
真好,还有人记得他们是大汉百姓。
真好。
收殓尸体的军士身临其境,无一不是目露怒火,内心激荡,恨不得立马跟上都督义从一齐杀敌。再看地上尸体,目光中多了几分温柔与同情,再度搬挪之时手上也多了几分轻柔。
这些人,一样是别人的父亲、兄弟、儿子。
这边,公孙瓒一马当先,白马义从紧随身后分左右两翼展开,一众骑兵顺着倒伏碎草往北境奔袭,如同雄鹰展翅般搜寻猎物。
忽然这雄鹰目光一凝,直愣愣冲向脚下狼群,鹰首平举铁矛,提气高喝,“白马义从,随我,冲锋!”
枪耸如林,直撞敌阵。
霎时间一股凡人不可察的深红气息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公孙瓒铁矛之上如同血肉葫芦般挑着几人率先破阵,回马甩枪等待后部,喋血之色跃上眉梢,再看见兄弟们个个毫发无伤,心中一股激荡不吐不快,“廖义吾兄!白马义从已然势成!看兄弟我如何破贼!”
白马义从将正躲在草甸背风处的一队鲜卑骑卒捅了个对穿,他们的首领咋冲撞一下已然身死,一时间群龙无首,四散奔逃,再也无暇顾及掠夺之物。他们心里只有一个疑问,“我们,是怎么暴露的?”
公孙瓒铁矛一挥,催动战马继续身先士卒,路过贼首尸体时,长矛一挑铁手一抓,将那首领捞在马上,抽出短刃一刀枭首。公孙瓒高举贼首头颅,喋血发令,“此战以贼首论军功!”
赵常与公孙越各自打了个手势,白马义从五五为队,各自追杀残兵余寇去了。骑兵之战,瞬息而已,遑论屠杀,更是迅速。
不到半个时辰,公孙瓒唿哨一声,白马义从再次集结,人人浑身浴血,颗颗贼首悬于马腹。
“走!回去给乡民报喜!”
再到城外时,随着一名名白马义从将一个个人头砸在地上,城中百姓开始默默聚拢,屏息围观,直到公孙瓒最后压轴登场,将一提溜十几个人头掼在地上,人群轰然炸响,痛哭流涕有之,哀嚎怒骂有之,高声叫好亦有之。
公孙瓒翻身下马,意气风发,拢着已然血迹斑斑的白袍快步入城,大声招呼,“适才长者何在?瓒已杀敌归来!”
此言一出,人群喧闹声竟慢慢平息,不多时自发闪出一条路来,四名青壮抬着一口薄棺肃穆上前。
为首青年强忍热泪,对公孙瓒恭敬行礼,“得见汉军天资,族老已放心离世。”
公孙瓒满脸的笑容瞬间凝固,一双大手颤抖着摸向棺椁。
那青年撂袍跪倒,含泪抱拳,“多少年了,贼人来去如风,汉军少有建树,似将军贲略者天下少有,将军即来,吾等终见曙光”
一头磕下,“吾愿率满城边民为将军所用!”
两头磕下,“吾等一切将军即可自取!”
三头磕下,“只求将军将贼人杀到不敢向南踏蹄!”
青年言语悲怆、声嘶力竭,长跪不起。
公孙瓒跪地相扶,热泪满面。
——我应该早些来的。
——我应该杀得再快些!
彼时的公孙瓒和这青年谁也不知,这互相的承诺在未来究竟会付出多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