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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兴酒足饭饱，也有可能是心中的情绪得到了倾诉，他便不敢在杂货铺里多待。
反正在他看来，眼前喝酒过后粉面潮红的王寡妇，无异于真正的洪水猛兽。梁兴自认为做不了柳下惠，也不愿意当蔡骡子，所以只能快点逃。
王寡妇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男人，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不仅不恼反而恢复了往日的风情。故意靠近身子，语带娇喘声似哀求的问道:“你在这里吃饭喝酒待了个把时辰，镇上的人怕是都已经看见了，要不干脆留下来，正好姐姐给你洗洗身上的臭味……”
虽然梁兴知道她是故意耍自己，可闻着那股沁入脾肺的香味，又听着这酸麻入骨的声音，身体差一点就软到了她怀里。心里不禁苦笑道，你这妖精怕是得有八千年道行了吧。
憨笑着踏出店门，回头一脸高傲道:“你想得倒美，不准备八抬大轿抬我，休想让我进你王家大门。”
说完逃也似的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只留下美艳的王寡妇站在昏黄的灯光里，痴痴笑笑！
……
第二天贺胡子有事，梁兴便向往常一样天亮前出门挑粪，忙完了去药铺里学徒。
有吃有睡，日子平静。
等到了第三天，就当以为会像前一次征粮那般平稳结束的时候，却让他碰见了自己最不愿意碰见的事情。
贺胡子之所以允许实在拿不出钱来的百姓先欠着，那并非他脑子进水，也并非他和刘宝二人菩萨心肠。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清楚哪些人家可以来年拿粮食补，哪些有劳力可以带出去做长工。
可是事情总会有例外的，何况是这么多个村，这么多口子人。
就当来到长乐镇最穷的长留村，隔着老远就见到十几间破败不堪的茅屋外，一群衣衫破烂的男女老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些孩子大冬天里还露着屁股，光着脚丫子踩在冰冷的泥地上。所有人身形枯瘦脸色蜡黄，一看就是饱一顿饿九顿的可怜人。
贺胡子对这里的情况一清二楚，自然没有像对其他村百姓一样的好脸色，而麻贵更是如此。
直接让他们有钱交的站一路，没钱的滚到一边，然后由麻贵挨家挨户的翻。
屋内剧烈的东西落地声，夹杂着麻贵和一群巡警粗鲁至极的怒骂，把那群本就胆小的妇孺孩童吓得哇哇大哭。能拿出钱来的村民在旁暗自庆幸或者说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而拿不出钱来的人已经跪在地上，对着端坐在前的贺胡子不停磕头求饶。有的老人或许是看见梁兴面善，也对他苦苦哀求道:“这位老爷，求求您宽限一段时间吧……”
所有人都不停的把头磕在冰冷的土地里，脸上瞬间沾满了泥水，并与那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而此时，整个山间村坊回荡着哭声、哀求声、打骂声，几乎要震破梁兴的耳膜，刺透他的心肠。
可是，他只是平静的看着，面无表情，像一尊山间的石像，无动于衷。
他的神情和一举一动都落在了贺胡子的眼睛里，这还是前天那个要在卖面老汉面前忙着和自己撇清关系的梁兴吗？
梁兴这么快的变化让贺胡子疑惑，甚至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他无法想象如果再过几年，这个年轻人的心智城府得有多么可怕！
过了很久很久，贺胡子终于动了。
他手指着麻贵从各家各户翻出的所有能换钱的东西，对那群依旧苦苦哀求的老百姓冷冷的说道:“明知道今天我们要来，可你们为什么家里有物有粮食，却没想过把钱换了，是偏要搞得这么难堪，还是觉得我贺虎太好说话？”
一个老人忍不住哭喊道:“贺爷，除了些换不得几个钱的锅碗瓢盆，就是我们留着过冬的口粮和明年地里的种子啊，换了钱以后可还怎么活！”
老人话音一落，麻贵大骂道:“你们死不死我们不在乎！”
手里的刀鞘已经狠狠的甩在了老人的头上，打得本就虚弱不堪的老人一头栽倒在了泥地里。旁边的两个小孙女连忙趴在老人身上，口中用稚嫩但是让人心碎的声音哀求道:“别打爷爷，别打爷爷……”
啪的一声。
梁兴手里的毛笔就在这一句哀求中被他硬生生折断。可是吵闹不堪的人群掩盖了声响，只有贺胡子微不可察的扫了他一眼，其他人该哭的哭，该骂的依旧在骂。
此时，一个中年人开口道:“贺爷，我们明年也可以去做工，求您开开恩，再宽限宽限吧。”
贺胡子轻笑一声，不屑道:“你以为刘爷那里，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那中年人和妻子互相对视一眼，满脸悲愤的道:“我明天就把地卖给张家，求您给条活路。”
这句话才是贺胡子最想听到的，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早这么想，何至于天天穷困潦倒啊。”
旁边的村长也开口道:“你们看看其他村子，哪个像咱们村一样，卖了好卖了好，实在要种地，再向张家把地租回来嘛，有什么打紧的。”
村长的厚颜无耻简直与麻贵不分伯仲，可他们不在乎这些。
贺胡子看向旁边其他人，沉声问道:“那你们呢？”
其他百姓见状，纷纷茫然无措的看了看对方，然后一脸痛苦的哭喊道:“我们也卖！”
田地永远是百姓的命根子，是他们祖祖辈辈开荒开出来的传家宝，此时这一句话说出口，他们的心就像被彻底抽空，然后颓然的跌在地上，毫无人色。
贺胡子忽然变得很开心，回头对长留村村长笑道:“那接下来的事情就辛苦你了，如果哪家没有过冬粮，你做为一村之长可得多多帮衬啊……”
他们都是一路人，村长也觉得替刘宝办事与有荣焉，热情的道:“我准备了酒菜，还请贺爷赏光……”
长留村的土地一直被刘宝盯着，可这群老百姓却极为顽固不化，逼迫几年没成不说，贺胡子与村长也被刘宝好一顿数落，说他们还是心肠太软下手不够狠。
而今天出奇的顺利让贺胡子高兴不已，招呼道:“哥几个，咱们去村长家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