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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兴没有去冯家祖坟，也没有满面悲怆痛哭流涕，仅仅面向中药铺子呆呆的站了一会，便神情平静的转身走了，平静到眼神里看不到一丝悲伤。
只有刚才说话的年老掌柜，从他口中喃喃低语的那句“都怪我”中，猜到梁兴像是明白了什么。
王寡妇看着他从门前走过，原本早就想好的安慰话，却在见到冷静如冰的梁兴时，便明白自己说再多或许都是白费。而路上窃窃私语的行人、肉铺的屠夫，一直等到这个身材修长的年轻身影，脚步坚定的出了长乐镇，才不约而同的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就是没来由的会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笼罩心头，让他们自觉的停止了议论，甚至不敢畅快呼吸。
推开伙房，用斧子砍了一截木头切出轮廓，然后拿出小刀慢慢的刻画。还不成熟的雕工让他被小刀划破了手指，却任凭鲜血淋漓浸染木纹。
从上午坐到中午，又从中午坐到傍晚，梁兴终于站起身，然后把还未完全成型的人偶恭敬的放在柜子上。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您也不会落到被亲人残害的地步，是我对不起师父……”
跪下磕了三个头，语气平缓但是眼神坚毅的离开了家。
……
夜色已深，兜里没钱也没有媳妇陪伴的人总是睡得比较早，几个乞丐找来一些干柴烧了几堆篝火，然后各自跑到铺满稻草和破布的地上闷头就睡。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闭上眼睛，不管是美酒佳肴，还是胸大屁股大的女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蔡骡子睡在唯一一个不透风的角落里，前面就是守护长乐镇的土地爷泥像。自从被蔡骡子他们一伙住进了家里，土地爷过得也不好，不仅再没有人来供奉，连自己的泥像都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怎么看都是一个可怜的白胡子老头。
被篝火环绕，又盖着土地庙里仅有的被子，蔡骡子不觉得寒冷。惬意的翻了一个身面向火光，却总觉得身前有一道阴影让他感觉到心绪不宁。猛的睁开眼睛，一张熟悉而英俊的脸，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蔡骡子噌的一下坐起，脑门上甚至已经冒出了冷汗，可那个年轻人却只是平静的转头面向篝火，然后不紧不慢的把身前的几个纸包打开。
“咱们虽然有仇，但是我并不恨你。若不是没有你，我也不可能认识芋头爷爷，不可能拜冯秀才为师。”
梁兴拿出一块大洋放在地面上，又把一壶老酒移到蔡骡子身前，缓缓说道:“我的仇我可以不报，但是师父的仇不报不行。现在酒肉给你吃，钱也给你花，但是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为冯清故意遮掩，那咱们今天结下的可就是死仇了……”
听着他语速平缓至极的讲述，蔡骡子真想大喊一声叫来一群手下好好教训他一顿，可是当梁兴的眼睛看向自己，蔡骡子好像失瞬间去了勇气。
这种眼神，这种如深渊幽谷，如山峰巨石一般让人压抑的眼神，蔡骡子曾经见过。而眼前的梁兴，让他像是见到把遮阳峰活活劈成虎头峰的老芋头，不敢升起一丝脾气。
愣了一会，接过梁兴的酒，抓起地上的钱，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梁兴听到他的话，手里的刀已经慢慢缩回了袖中。
“冯青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害死我师父的？”
蔡骡子刚喝了一口酒，震惊得差点没吐出来。
疑惑道:“你什么都知道还来问我干嘛？”
“报仇总得报得心安理得，所以我需要你来证明自己的猜测。”
梁兴淡淡的问道:“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便会离开。将来只要你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过……”
蔡骡子知道梁兴不蠢，不然也不会让老芋头、冯秀才，甚至贺胡子都另眼相看。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人家不光不蠢，还聪明得有点过分。
伸出手拿了一块熟肉塞进嘴里，嘀咕了一句“你既然守了规矩拿着东西上门，我肯定会告诉你”。这句话一说，蔡骡子觉得找回了一点心里安慰，压低声音认真的道:
“你猜得没错，虽然上次你和冯清闹了点误会，而他冯清也确实是个王八蛋，但是也没想过动手杀人这勾当。”
“他是冯秀才在这世上唯一的近亲，就算现在冯秀才不管，但等他百年以后那家产自然都是冯清的。只不过好巧不巧你来了，还给老秀才当了徒弟，如果再过些年，老秀才把家产都留给你，你说冯青哪里受得了？所以他才迫不得已走了这一步……”
梁兴依旧面沉如水，见他停下，开口道:“继续说。”
蔡骡子装糊涂道:“都已经说完啦。至于老秀才到底是不是淹死的，那谁知道！”
梁兴冷冷的看着他。
“我和冯青打过交道，如果没有谁给他撑在背后撑着，就算是害怕我抢了师父的家产，他也很难有那个胆量。”
顿了一顿，一字一句的问道:“是不是刘宝给了他这个胆！”
蔡骡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娘，你都猜到了还来问我个鸟啊，得罪冯清不怕，得罪刘宝可是真要死人的……
犹豫了一会，生怕别人听到似的把声音压到最低。
“你师父的铺面和后院，在整个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刘宝打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你师父毕竟是个秀才老爷，就算没有张家显赫，可也不敢随便乱来。所以啊，就给冯清壮了胆，只要他自己没闹出乱子弄得满城风雨，刘宝便能保证官府不会找麻烦……”
“至于将来刘宝到底花多少钱买院子铺面，那就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了，只不过刘宝根本不在意，反正冯青就算有再多的钱，最终也会送回到刘宝的烟馆和赌档里去。”
这些和梁兴自己猜测的几乎相差无几，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最后问道:“冯青现在住哪里？”
蔡骡子回道:“他可能做了亏心事，也不敢去老秀才的院子住，把一些值钱的东西都翻走后，如果不在赌档和烟馆里快活，就是回自己以前那破屋里猫着……”
见梁兴已经准备起身，蔡骡子连忙问道:“你不会真去杀人吧？”
梁兴反问道:
“你觉得呢？”
蔡骡子第一次良心发现的开口劝道:“犯不上啊，你年纪轻轻，认识冯秀也才几个月，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梁兴笑了，可眼神却如刀锋般锐利。
“冯青那样一个烂人，转眼间居然成了别人口中的冯爷，你蔡骡子肯定也巴不得他死吧，不然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告诉我。”
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外边有俩个在装睡的白痴，如果不想他们明天把你见过我的事情说出去而惹祸上身，还是叫起来和你一起吃点吧……杀人犯帮凶的风险，一群人担可比一个人担要好得多。”
看着梁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蔡骡子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张口大骂了一句:狗东西怎么这么聪明？
急忙从地上爬起跑到前厅，将一群乞丐全给吼了起来。
“刚才的事情谁要是说出去，将来不光是我要吃官司，你们一个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