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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千怒道：“谁说我不识字？我只是说与此事无关而已。”
仁勇笑道：“我们师兄弟俩都还略识几个文字。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童伸掌击案道：“好！”却急忙连连揉着右掌，嘴里对着右掌呵气，似乎弄疼了的样子。众人一乐，却见小童脸一端，道：“仁先生，请问这抢字怎么写？”
郝千抢道：“一个手加一个仓库的仓。哈哈，这样的问题还拿得出手？”
小童道：“不错，你既识得抢字，自应明白，抢者乃用手去拿，可是你问你徒儿，我那天用手去拿了他的东西没有？”
唐木一愣，道：“你没用手拿，只是跳起来用脚踢过我头，那对珠儿就飞落你口袋里啦。但那还不是一样？”小童大声道：“怎么会一样呢？你说我抢你东西，可是我是用脚去拿的，没动手，怎么能说抢呢？”
众人目瞪口呆，唐森怒道：“你这是狡辩！用脚拿还不一样是强盗？”
小童道：“又不对！我问你，我那天有没有跟你说，只是借你这对玉珠玩上一段时间，到时一定归还？”
唐木道：“你是说了借玩四个月，但强盗拿人东西，也是从来只说借不说抢的。”
小童大摇其头，道：“你怎么一错再错？第一，你说‘强盗只说借’，这五个字就不对，我看见的强盗多半是连说都不说的；第二，我借的东西会归还给你，你把这样的人叫强盗？”
唐木冷笑道：“你借的东西会归还？哈，现在才拿来卖乖！”
小童忽道：“请问你那对珠儿值多少钱？”
唐木道：“略你也买不起，我的珠儿虽质地不怎么纯，但买的时候也花了一百五十两银了……”话未说完，眼睛却瞪圆了。原来，这时小童已自怀中掏出一把明珠摊放在木案上，一数竟有十一颗，颗颗明润晶莹，不仅远比他的大，也远比他的质地纯得多。
小童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看我像是穷极了去抢人东西的吗？这些珠儿都是我父亲给我的。我借你那对珠子是在一百零九天前，离原定的四个月尚差几天，但既然你心急，我只好提前归还了。”说完又伸手入袋，拿出来时掌心已摊放着三颗珠儿和一张有字的帛条。那三颗珠儿中有一颗与案上的很相似，别两颗却略小些，颜色也较黯淡。仁勇捡起帛条念道：“借唐木双珠玩四个月，到期利息珠一颗。”
他看着唐木道：“这两颗珠儿是你的吗？”唐木道：“是。”仁勇把帛条和三颗珠儿塞到他的手里，道：“帛布上字迹是老早之前写的。四个月利息一颗珠，已绰绰有余了。可见他当初确非抢，乃是真借。”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声，唐木臊红着脸低下头去。
小童却把那十一颗珠儿收入袋中，笑道：“你早该看出来我当时衣服华丽光鲜，怎么会是像缺钱的人呢？可惜，我的一半家产秦夫人都不肯收……”说时已揭开礼品盒的盖子。众人看时，只见那礼品竟是一块绿莹莹的半月形玉璧。仁勇大吃一惊，道：“这么大的玉璧，至少值黄金三百两。你所求何事秦夫人不肯答应？”小童神色默然，摇首不语。
秦湾哈哈一笑，道：“仁大哥莫要被他骗了，他鬼得很。三个月前，我到单开家，只见一个孩儿跪在他家门口痛哭道：‘收我为徒吧！收我为徒吧！’那时他面前就放着这玉璧。我好生奇怪，单老头却把我拉进里屋，说别理他，并说他已来缠他半个月了，要学他的毒功。谁都知道单家的毒功只传给子女的。又说他很会作假，本是坐在门前嚼肉吃的，看到我远远的身影，就连忙收起肉干后跪好痛哭，想博得我的同情。这孩子从我们的谈话里听出我是秦湾后，马上又用这块玉璧来缠我要拜师学毒功。我向来不收门徒的，你们都知道。这不，今天他又想趁我喜事高兴，来缠我收徒，说不得又是假跪那一套再次上演。”
小童抬起头，眼圈已红，忽地两颗泪珠就滚了下来，叫道：“你若肯收我为徒，我真给你跪一个月！”
秦湾笑道：“真跪也不收。”小童一声长叹，把玉璧搁在石几上道：“既然如此，此璧何用？”忽然屈膝撞去。众人一声惊呼，小童已把腿移开，只见石几上只剩下一摊碎石碴粉。仁勇脸色一变，道：“好厉害的膝功！”小童却一头伏在案上低声哭泣。
秦湾顿怒，喝道：“你想触我霉头吗？”一掌朝他肩背拍落。仁勇正待伸手阻拦，却见秦湾向他使了个眼色，急忙缩手。
那掌眼见就要落到小童背心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在空气里扩散，仁勇低呼：“五香毒掌？！”秦湾点点头，忽见那小童身子一动，平移二尺，仍稳稳伏于案上，连衣角都没带起，就像没动过一般。她那掌骤然打空，划了个半圆，顺势收回，冷冷道：“仁大哥，这小鬼功夫高明得很，你看见了吧？又诡计多端，口是心非，我怀疑他居心叵测，他又不肯说实话，如此之人，就算我要收徒弟，也绝不会收他。仁大哥，咱们别理他，到里屋喝酒去。”
仁勇皱眉道：“这么般的童子，就有此心机，实为不易。秦夫人，他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说时脸却朝着小童。秦湾笑道：“这小鬼要肯讲实话就好了！一会儿说叫张三，一会儿说叫李四，单开就告诉过我他讲出了十一个名字，一味地胡搅蛮缠，哪是个诚心拜师的模样？他的父母就更不用说了。走吧，懒得理他。”
小童忽地翻起身，嘻嘻笑道：“我不是有言在先吗？你若肯收我为徒，我讲的名字就会是真的。在你答允之前，自然都是假的啦。哎，秦夫人，别走哇，你说我功夫高明，多谢你给我的这顶高帽，但你不是要害死我吗？”
仁勇奇道：“怎么会害死你呢？”
小童大声道：“她这是借刀杀人！我是有点儿功夫，但跟她比自然差得远了，江湖上难道不准带艺投师吗？”
仁勇道：“小兄弟，其实你的功夫也不错了，光是那一手铜膝功，江湖上一流好手也未必做得到，你差的只是功力火候而已。假以时日，你一定比我们这老一辈的更有出息。你原先的师父就高明得很，何必一定要苦苦求她呢？秦夫人是我好友，她无意收徒，我也是早已知道的。你连名字都不肯说，谁也不会冒然收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徒弟的。你这么聪明，不用我说都明白这个道理的。你好自为之吧！”长袖一拂，与秦湾并肩向里走去。
小童大急，一瞥间却见邓曲独自站着，连连向他眨眼，会元并没有在她身边，连忙放声大喊：“秦湾借刀杀人啦！秦湾借刀杀人啦！”
正要四散而去的人群纷纷驻足回首。秦湾转过身，怒道：“你还要胡搅蛮缠？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小童大声道：“谁胡搅蛮缠啦？你说我功夫高明，我不过膝盖硬点而已，人家不服气，自然要杀我。我小小年纪，要讲真打，又怎能打得过大人？你这不是借刀杀人吗？你倒落个清静——”
仁勇也有点动怒，沉脸道：“秦夫人不与你计较，你还要咋的？秦夫人随口夸你一句，谁又会当真与你这八九岁的孩子较劲？别人与你无怨无仇，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的一句话就要杀你？”
小童顿时哑口无言。
仁勇一拂袖子，正要转身而去，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各位，你们想不想知道这个小鬼的来历？”话音落时，已见一名美貌少女排众而出。邓曲心头一震，忙把脸侧了过去，目光却回扫过来。
仁勇道：“姑娘，你当真知道这小鬼的来历？”
美貌少女正容道：“没错，他本是来自中原，名叫——”故意收住，眼角含笑，看着小童。小童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案边，有气无力地说：“我求求你，只说我第三个名字成不成？”秦湾哈哈一笑，道：“小鬼，你的克星来了？姑娘，难道他有三个名字吗？”小童恨声道：“岂止是克星，是大克星！我恨死她了。她曾在我手下连败五阵，她这是要来找回场子的。”秦湾奇道：“她连败五阵，怎么还会是你的大克星？”小童撅嘴道：“是围棋！那是前年的事了，她输棋之后，恼羞成怒，与我打了七场架。她是真打啊！你想想，前年我才六岁，她十四岁，我哪打得过她啊？被她捉住，连打了七顿屁股，这屁股现在还疼着呢！”众人哄堂大笑。
小童接着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师姐，和小孩打架，一招都不让的。”
秦湾奇道：“她是你师姐？”
小童叹了口气，道：“我先后有十三位师傅，有文的，也有武的，其中一位教长鞭的师傅也教过她。呸，臭师姐！喂，你只能说我第三个名字，听见了没有？”美貌少女笑道：“听见啦！秦夫人，在我面前，他就不敢撒谎了。他确实是有三个姓，名就是一个。他的第三个姓名就是陶韵。前两个姓氏已经过去了，不说也罢。”
秦湾念道：“陶韵……好名字！姑娘，你贵姓？”
美貌少女道：“小女子乃不请自来，久闻夫人大名，今天见面，果然风姿非凡。”玉手一招，一名十岁出头的男孩越众而出，单膝跪地，高高举起拜帖和礼盒。一名身材魁梧的青衣汉子垂手立在他身后。
秦湾接过拜帖木条，撕开上面覆盖的布帛，瞄了一眼，迅速掩回，脸上已是微微变色，挥手道：“三位请！”转头对小童道：“陶韵，看在你师姐面上，我不与你计较，只是你不得再捣乱哦。”
陶韵咕哝道：“谁捣乱啦？我就知道这个臭师姐来了没好事……”说话时眼睛已转了一圈，依然没看到会元的身影，不由大急，叫道：“师姐！”
美貌少女笑道：“哎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甜，肯叫师姐了？我好像刚才听到什么人叫‘臭师姐’的——”
陶韵笑嘻嘻道：“准是你听错啦，师姐，你说我嘴甜，那让我这甜嘴亲你一口行不行？”
众人哈哈大笑。
美貌少女扬起手笑道：“你皮痒了？”忽见陶韵向她连连眨巴着眼睛，又向秦湾等人摇了摇头，不由心里一动，嘴里说道：“秦夫人，听说……”一时找不出话来，眼睛忙向陶韵看去。陶韵笑道：“师姐的意思我都懂，我代她说吧，毕竟女孩子家脸皮比较薄……”美貌少女愠道：“你说什么？”陶韵却正色朝秦湾说道：“是这样的，我师姐今年一十六岁，美若天仙那是不用说的了。我们听说秦夫人有一位儿子，正好与我师姐年貌相当，因此……这是师姐求我帮转送给他的。”说时，随手从袋里抓出五颗珍珠，伸到秦湾面前。
美貌少女和秦湾齐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秦湾看了美貌少女一眼，道：“陶小公子，谁都知道我和前夫并未有小孩，你莫要胡闹了好不好？”
陶韵笑道：“师姐，我记错了，对不起，秦夫人，她跟我说的是想跟你弟弟结为秦晋之好……”美貌少女一拳向他头上砸去，喝道：“恩将仇报！看我今天好好教训你！”仁勇笑着拦住她的手道：“谁都知道秦夫人是没有弟弟的。你师弟回去再慢慢教训他不迟，他也确实够顽皮了些。今天是秦夫人的大喜日子，就暂且饶过他吧。”美貌少女瞪了陶韵一眼，与仁勇、秦湾等人转身去了。
众人渐渐散去。陶韵苦笑着挨到邓曲身边坐下，低声道：“怎么回事？我已经拖了这么久时间，元弟怎么还没搞定？我实在没办法再拖延啦。”
邓曲也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吧，你我分头去找，你找西边，我找东边。对了，你说实话，你是叫陶韵吗？”
陶韵点了点头，忽然笑道：“你认识我这位师姐是不是？但另外两人我却不认得，你告诉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