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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她在现场,见到杨菀之这副模样,应当会感到害怕吧。
辛温泰在太师椅前站定,有些嫌弃地望了一眼长桌上的脏污,他一簇眉,立马有随侍上来,从一个随身的小壶里倒出水在桌面上,取出一张丝帕子耐心地擦了起来。那水壶里的水似乎是沁了花瓣,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在佛堂中弥漫,辛温泰见那随侍上上下下把桌椅擦了个遍,这才拧着眉头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道:“让人上来吧。”
杨菀之从殿外大步走到佛堂中间,笔直跪下。钿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看着脚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希望别人看不见她的模样。
“民女杨菀之,叩见太子殿下,求太子殿下为民女做主!”杨菀之对着辛温泰三叩首,朗声道。左臂的伤方才有寺中僧人为她简单处理,上了些金疮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尽管伤口深及肱骨,但杨菀之在营造司多年,又是和刻刀刨锯为伍,对于伤痛早就麻木了,就连为她上药的僧人见她如此云淡风轻都啧啧称奇。
因此,杨菀之这副模样,倒是让辛温泰又高看了她一眼。
“杨温平,本宫问你,这位可是你阿姊?”辛温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钿奴。
钿奴一惊,整个人的肩膀都耸了起来,可自己卖身契在别人手上,辉儿也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只能低眉懦懦答道:“是,正是民女的阿姊。”
阿姊这个性子,妹妹却如此……难堪大用吗?
“杨姑娘说说何事吧。”辛温泰没有再理会钿奴,又转向杨菀之。
杨菀之虽然跪在堂下,但腰板挺直,毫无怯懦地望着辛温泰道:“民女一要状告营造司差役洪图、王伦,假传险情,买凶杀人!二要为营造司王逢伸冤,寺下村乡绅郑世成,私改图纸、逼迫工人雨夜赶工致使念寺桥垮塌,广陵郡郡守郑礼官绅包庇,将罪责全都推给已经失踪的王逢!民女求太子殿下为民女做主!”
辛温泰挑眉,淡淡扫了一眼周县令,周县令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眼神飘忽,然后跑到堂下一个滑跪开始大哭:“殿下!这杨姑娘也没告微臣啊殿下!念寺桥什么的都是闻至焕在处理,微臣是真的不知道!”
见辛温泰没动作,周县令又转头对杨菀之说:“杨姑娘,你可知照例,民告官是要先滚钉床的!你莫非是见今日佛门重地不喜血腥,故意为之?”
“周大人,”杨菀之冲周县令一拱手,“且不说佛前不打诳语,菀之今日所言若有半点诬构,就叫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再说滚钉床乃是先皇旧例,当今圣人仁慈,早在年初就已令秋官废止这项条例,周大人此言是要置圣人于何地,置太子于何地,置辛周律于何地?”
“这……这这——”周县令是个字都不认识几个的饭桶,自然不知道这回事儿。一县的父母官连新皇修改的律例都不知晓,还是在太子面前被人揭了个底儿朝天,周县令额角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滴,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他算是知道阿爹给他买官以后说的“多说多错”是什么意思了,格外后悔自己下来抖这个机灵。只是现在后悔也没用。
只听上首的辛温泰淡笑:“连父皇的新律都不知道,我看周大人这个县令也不必当下去了。”
“!!”周县令大惊失色,连忙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你罪又不至死,何来饶命之说?”辛温泰冲身边的随侍摆了摆手,“长宿,把周大人请下去吧。”
“周大人,请。”穿着白衣名为长宿的随侍笑着上前,不由分说将周县令拉出了佛堂,这是连旁听的机会都不给了。
辛周朝因着竺派买官搞出来的这些饭桶,他们见多了,留在堂内也只能做搅屎棍,若杨菀之状告之事他有参与,直接定了罪便是;没有参与就当作闲杂人等架出去,然后就买官一事责令天官处置。
“你说郑世成私改图纸,可有证据?”辛温泰问道。
杨菀之心中苦笑,但面上半分不显,只是直视着辛温泰,磊落地应答:“民女没有,营造司的存档图纸皆不能带离司内,而如今既然有司内差役能做出谋杀名女之事,民女不知那些图纸下场如何。”
“没有证据你也敢告状,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辛温泰一拍桌子高声道,钿奴又是被吓得一个激灵,而杨菀之依旧落落大方地看着辛温泰,毫不闪躲。
只见她不卑不亢地答道:“殿下,我朝冬工营造之严谨远超先人,无论大小营造,图纸须得上报州府,经州府冬官三审三查,由营造司工曹、绘图工匠、烫样工匠多人复核,盖章签字,才能修建。民女不信,诸多冬工同僚会愿意把自己一辈子的前途毁在一座小小的念寺桥上。况且念寺桥烫样乃民女亲手所作,能否修建,民女心中有数!”
何其狂妄!
四周的众人都忍不住侧目。她不过一个年方及笄的丫头,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该说是自信呢,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但杨菀之说得也不无道理。
经过州府冬官三审三查的图纸若依旧能出事故,要么是施工不利,要么,这整个扬州府的营造司都要好好清查了。
“再说,民女今日被人刺杀是真,如何告不得?”若说杨菀之先前还瞻前顾后,如今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顾忌的了,“民女往日就在营造司按时点卯,做分内之事,这几个月只与郑世成有过冲突,加之王逢失踪一事确实悬而未决,民女对郑世成早有怀疑!求殿下为民女做主!”
说罢,又是一叩首。
钿奴见状也跟着一起俯身叩首。
昨日闻亭静之事辛温平并未和杨菀之说,杨菀之虽然也疑惑郑世成为何对自己突然下杀手,但确实想不到闻亭静身上。甚至,闻亭静抢了自己婚事这件事在她眼中都算不得矛盾冲突。
“去把郑世成带来!”
这边,随侍和一个县官一起去寺下村带郑世成,另一个被派去瓜山驿的随侍则回来禀报:“殿下,瓜山铜矿近日并无矿难,瓜山驿确实有打斗痕迹。另外,属下在茅房发现了驿丞的侍童,被人用迷药迷晕了。从足迹来看,有三波人先后到达过瓜山驿,两波是骑马来的,杨姑娘所言的杀手和两位差役应该是从后院翻墙走的。那两位差役和杀手已经派人去抓了,没有用县里的人。”
听到最后一句,县官们脸色皆是一白。他们知道,这是太子不信任他们呢。
“知道了,下去吧。”辛温泰点了点头,然后对杨菀之说,“杨姑娘放心,无论凶手是谁,既然谋杀一事属实,那本官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至于你说的失踪案和郑世成是否有关系,还需要证据。”
“我有证据!”辛温泰话音刚落,就听见堂外传来一个有些疲倦的男声,只见一对夫妻从堂外走进来,那丈夫来时坐在轮椅之上,妻子扶着他艰难起身,颤颤巍巍就要跪。辛温泰连忙制止:“免礼了。”
即便如此,那位妻子依旧是跪下去叩了首。
“下官赵学明,谢殿下恩典。”轮椅上的男人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