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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晋城郡外。
少女手中的长枪在空中飞舞成花,凛冽的刀剑气卷得春花也凋敝,花叶被利刃挥舞带出的寒气斩断,落在少女的脚下,一滴鲜血顺着枪尖滴落。穿着麻布短衫的男子捂着受伤的胳膊仓惶向山里跑去,月霜双打马横枪,轻松追上。
她的枪尖轻轻一挑,那男子便如被抓住了耳朵的野兔一般,只有扑腾的劲儿了。
月霜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身后,一小队夏官匆匆赶来。
“终于逮到了,押上!”
见那男子还想抵抗,几个夏官上前将他扭住,那男子抬头看着月霜双,一双眼睛如同淬了毒,从口中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恨恨道:“你们月家人都是叛徒!”
“哦?”此话一出,原本正垂着眼睛擦拭枪上血痕的月霜双抬眼看了看那男子,语气往下沉了两分,“我月家为辛周朝抛头颅洒热血,怎么到你嘴里成了叛徒?”
“你可别忘了,大长公主姓黎!”男子双眼紧盯着月霜双,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月霜双却是一脸疑惑地挑了挑眉:“所以呢?你记得你娘的外祖母姓什么吗?”
“这……”
“押走押走,神经病。”月霜双冷着脸摆了摆手,夏官们识趣地将男子拖走。月家确实如月霜双所言,两代人都是忠臣良将,尽职尽责地为辛周保家卫国,忽然被人指责是叛徒,换谁都会不快。月霜双又是个没心眼城府的,这会儿脸上难看得快要滴出墨汁了。只是这男子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是给了下面查案的官员一些方向。
人还没押到洛阳,底细就已经被查清楚了。
男子名叫李继,陇右人,本姓黎,是黎相年的远房,长生十二年辛兆血洗黎氏宗族,他改姓为李,逃过一劫,因此对圣人怀恨在心。此人去年十月份在司宫台买了个肥官,专门给宫内外做采买,此次火烧明堂乃是他出于报复。经过秋官的调查,确实与洛阳营造司的诸位没有任何关系,而是黎氏宗族势力的死灰复燃。
月霜双和辛温平聊起这件事的时候,辛温平倒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觉得很蹊跷。”辛温平蹙了蹙眉,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蹊跷吗?我觉得挺清晰的了啊?”月霜双大大咧咧地坐在辛温平对面,抬眼看了一眼康成映。康成映坐在问心堂的画桌前专心作画,好像对她们这里的对白充耳不闻一般。但熟悉他的人知道,辛温平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认真听在心里。
“他既然对圣人心怀怨怼,这般家仇在前,为何行刺却只是烧了一座明堂,而不是直取圣人性命?”辛温平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圣人身边有紫宸卫,个个都武功过人,我抓李继时,感觉此人除了脚上功夫比较快,就是个平平无奇之人。他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怕是有些自知之明才没有铤而走险。”月霜双挠了挠头,她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徒弟心思有些深,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让她想得那么复杂呢?不过她们这些“军师”就是这样的,她哥她姐都说她脑子太直。
“他能有本事潜入司宫台,定然不是全无谋划的莽撞之人。况且专诸鱼腹藏剑、荆轲图穷匕见,并非所有刺客都如聂政一般仗剑直入。他能入司宫台,要想面见圣人而后行刺,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又为何会选择这种方式?这不合逻辑。”辛温平摇了摇头。
“什么专诸、荆轲、聂政的,我要晕了……”月霜双嘟囔道。
“唉。”辛温平闻言叹了一口气,“师父,我们还是去练武吧……”
当晚,月霜双回了一趟将军府,月无华坐在书桌前望着手上的舆图,却是连头也没抬:“你那个小徒儿是在怀疑李继背后有个太子丹呢。”
“太子丹?可是咱们不是只有一个太子?”月霜双眨巴眨巴眼睛,月无华抬眼看着妹妹一头蓬松的卷发,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我看你教你那小徒儿习武的同时,也该让她替你温习温习落下的功课!”
“哥!”月霜双撇撇嘴,“你们就不能把话讲明白一点嘛!”
“算了,你还是少知道一点,傻人有傻福。”月无华叹了一口气,“能把人抓到已经很不错了。”
那李继张口就提月家和前朝大长公主的关系,其心思险恶可谓昭然若揭,幸而月家行得端坐得直,霜双又是个没心眼的,她当时脱口而出的否认,倒是更显得坦荡,落到圣人耳中,应该也能让圣人多少放下些疑心。
而另一边,杨菀之也得到了消息。人是司宫台的,那营造司监管不力的罪名自然是洗脱了,消息传到营造司,营造司的众冬工纷纷松了一口气。此时神宫的修缮已经到了尾声,大家工作的重心都转回了司内,接下来就是全力以赴做好新的明堂了。
如今明堂被毁,圣人的朝会都在明堂以南的太仪殿举行。只是太仪殿到底不如明堂开阔,圣人以为并非长久之策,差人来营造司催了好几次。今日人被抓到了,杨菀之心里估量着最迟后日,圣人该召她入宫问询进度了,这日竟然是滴水未进,在位置上坐成了个雕像。
与杨菀之一同废寝忘食的,还有样部的诸多工官。
就这样,三日后,杨菀之带着新作的烫样入了宫。
烫样是冬工常用的建筑模型,用来更好地展示营造的情况,多用纸张、秫秸和木头等材料加工制成的。在制作烫样时,所使用的纸张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多为元书纸、麻呈文纸、高丽纸和东昌纸。这些纸张不仅质地坚韧,而且具有良好的耐热性和耐久性,能够承受高温的熨烫。
除了纸张之外,烫样的制作还需要使用一些其他的材料。其中,木头是常用的材料之一,多选用质地松软、易于加工的红木或白松。这些木头经过精细的加工和处理,可以制作出各种形状和大小的烫样,而且木头的纹理和色泽也能够为烫样增添独特的质感和美感。
在制作烫样的过程中,需要使用一些特殊的工具。除了常规的簇刀、剪子和毛笔之外,还需要使用蜡板等辅助工具。其中,特制的小型烙铁是制作烫样的关键工具之一。通过烙铁的加热和熨烫,可以使纸张或木头按照设计好的形状和大小进行变形和定型,从而制作出各种不同形状的建筑部件。
太祖明堂的烫样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损坏,纸样也散佚了很多,因此杨菀之只能根据《周礼》中的一些记载,结合现有的资料,对明堂进行重构。图纸和烫样自然都是全部重做的。如今为了面圣,先将烫样制作出来,这样圣人可以直观地看到新明堂落地的模样。至于图纸,圣人应当也看不太懂,因此没必要携带,可以等到圣人有了决断,再做更进一步的绘制。
晨曦初照,神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杨菀之手捧装着烫样的木盒踏入其中,感受着那股庄严而神圣的气息再一次将自己吞没。她的指节紧紧扣住木盒,自成为冬官以来,她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般紧张过。即便是第一次面圣也不曾怯懦的女孩,今日却觉得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她手上捧着的是她此生做过的最伟大的设计,她可能终此一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她劫后余生、因祸得福,若这个新的明堂落成,也许日后的人们回看辛周朝历史时,不会记得有一位叫杨菀之的女官,但会记得有这样一座伟大的建筑曾浴火重生。
冬官并不怕自己默默无名,只要自己的营造能被人记住,冬官的灵魂就不会死去。
程思威见杨菀之捧着那么大一个木盒子,连忙上前道:“杨大人,这东西还是我们来吧。”
“无妨,我拿得动。”杨菀之可宝贝自己的烫样了,花了那么多心思做成的东西,她生怕一个失手就给砸了。程思威跟在圣人身边,自然是个人精,杨菀之脸上那点心思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连忙哭笑不得地招呼手下的宦官上前去接杨菀之手上的盒子:“杨大人您放心好了,咱家手下的办事必须稳妥。再说了,这杨大人有杨大人的工作,咱家也有咱家的工作。这等粗活本来就是职责范围内,若是让圣人瞧见我们一群人空着手,倒是叫杨大人受累,怕是要说我司宫台怠慢大人,责罚我们呢!”
程思威如此开口,杨菀之也就没有理由拒绝了。
穿过层层宫门,终于来到太微殿前。杨菀之跪下,由两个宦官将烫样捧上,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木盒被打开,精美的烫样被呈现在辛兆面前。
辛兆看到这烫样,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道:“杨爱卿,平身吧,上来为朕讲讲。”
杨菀之悄悄松了一口气,起身上前,为圣人讲起了明堂的烫样。
新的明堂与太祖明堂并无特别大的差异,高三丈,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九堂十二室,每堂四户八牖,其宫方三百步。太祖明堂四周皆为开阔的广场,而杨菀之和诸位主事经过研究后一致决定依照周礼明堂之做法,在明堂四周开挖一道一丈宽的水渠,如此一来若神宫再遇火情,这道水渠既可以用以取水灭火,又可以作为明堂与其它宫殿之间的阻隔。
东汉桓谭《新论》记载:“天称明,所以命名曰明堂。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八口法八风,四达法四时,九室法九州,十二座法十二月,三十六户法三十六雨,七十二牖法七十二风。”新的明堂依旧沿袭此制式,下方上圆。杨菀之从前在维扬县做营造,基本以穿斗式为主,穿斗式的跨度小,木架用料也小,抗震性能强,但需要用料紧密,因此并不适用于明堂这样宏伟的建筑。而宫殿庙宇多使用抬梁式。不同于穿斗式将柱子和檩条“编织”的手法,抬梁式是由柱子将梁抬起,再由梁承托檩子。这样一来,室内的空间就会变得开阔。
除此之外,新的明堂还在四方做了抱厦。琉璃瓦则保留了原有的青绿色,顶端的金珠也换成了盘龙。
“这里用盘龙,而盘龙之下为龙之九子,也寓意九州朝圣,愿我大辛周国祚绵延,万方朝拜。”杨菀之语毕,又伸手揭开了烫样的屋顶,辛兆这才发现,不光是建筑的外观,就连内饰,杨菀之也在烫样中做了出来。
“天子太庙,上可以望气象,故谓之灵台;中可以序昭穆,故谓之太庙;圆之以水似壁,故谓之辟雍。”杨菀之将明堂的模型一层层打开,从最顶端用以祭祀观象、俯瞰洛阳的灵台,到中层摆放辛氏牌位、供奉神灵的太庙,再到下层朝会的辟雍,都非常细致地呈现在辛兆面前。
饶是辛兆贵为天子,也从未见过如此精细的手艺,这明堂的烫样比那日吉利呈上来的还要精巧数倍!他压住自己心中的惊奇,称赞道:“那日尔卿力保你,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匠作,今日一见,果然是有些本事的。此设计甚合朕意。”
他说完,顿了片刻,旋即语气柔和了些:“前些日子火烧明堂的贼人已经伏法,杨爱卿受了些委屈,朕心里知道。正好如今营造司司正之位空悬,朕属意于你,也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日子带着营造司好好做好这个营造,交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卷。”
杨菀之连忙下跪谢恩。
辛兆望着眼前的烫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原本没有想过提拔杨菀之,只觉得赏一些东西便是,他从来不觉得女子能担大任。只是这烫样实在惊艳,他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有什么更合适的人选。况且一个小小的司正,不过六品而已,给了就给了,无伤大雅。
杨菀之却并没有因为升官而感到欣喜,她深知自己现在根基不稳,况且柴大人如今卧床不醒,自己顶了他的位置,内心更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