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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峙在前面带路，苏艺空在后面跟着，两人始终保持一定距离。似乎是有了某种默契，两人一路上不光没说话，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站到了定川河边。
其时尚早，河面还罩着蔼蔼白雾。赵峙无心欣赏眼前景致，一味沿着河道往下游走。
正走着，远远听见一声号子响，雄浑厚实的嗓音唱道：“脚下无风三尺浪。”
一群人立马跟着唱道：“嗬嘿！”
“一杯烧酒刮肚肠。”
“嗬嘿！”
“前头还有千难险。”
“嗬嘿！”
“并肩挑开一船航。”
“嗬嘿！”
“千斤力气一处使。”
“嗬嘿！”
“幺妹儿见着咯。”
“怎样，嗬嘿！”
“倚窗点翠做新娘。”
“嗬嘿！做新娘，嗬嘿！”
迎面而来的是一队纤夫，里面有青壮，有老人，还有半大的孩子，人人衣衫褴褛，不知是因为汗水还是晨露，衣服早已湿透。努着劲拉动肩头的纤绳，嘴里喊着雄浑的号子，一步一步逆流走来。
“这是官船，我们往边上靠些，冲撞了麻烦。”等船行得近了，赵峙看清上面的旗帜，果断避到一边，饶是如此，他还是趁机一掌拍在一名纤夫肋下，那纤夫吃痛，争些儿脱力摔倒，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形，重新拉起纤绳，仿佛没有刚才的一掌，只顾着低头拉纤往前走。
“你这人当真无聊，做不来朋友。”苏艺空感慨道。
赵峙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是在可怜他们？”
苏艺空不置可否，他现在的心境似人非人，所谓的同情心，无非就是推己及人，把对方的境况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自怜自艾。
赵峙指着后面一个十来岁的纤夫道：“十几年前，我和他一样，在这条河道走了无数次。我自己清楚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可怜，每次下了工，他们拿着得来的银钱大多去了烟花之地，把自己遭受的痛苦转移到女子身上。呸！就算还有剩钱，也都买了酒肉自己吃喝尽了，全没有想着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大不了死了，就埋在这河滩上罢了……”
赵峙还在继续说着，苏艺空却察觉到一丝异样，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他下意识转头朝船头看去，果然一个人负手站在船首，那人三十上下年纪，蓄着短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那双颇有意味的眼睛，第一次让苏艺空有被看了个通透的感觉，一股无名寒意顿时涌上心头。
然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赵峙感受不到，从始至终那个人的目光一直盯着的都是苏艺空，没有丝毫停留在他身上。
纤夫的队伍走过两人，高耸的官船如同一只巨兽迎面而来，苏艺空此时刻意避开那人视线，问道：“这是哪里的船？”
“说了是官船，自然是官家的船，具体哪里来的鬼知道，反正本地没有这么大的船，这么大的排场，我也是第一次见。”
苏艺空心神一松，刚才那种不适感消失了，转头望去时，船首那人早已不见，估计是进船舱去了。
船号依旧，拉着那艘大船渐渐走远，再次消失在雾霭之中。
那个人的模样苏艺空牢牢记在心里，这是他踏足中州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么大的压力。那人的目光锐利而直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看穿苏艺空的身份，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让苏艺空一时那一分辨出此人的立场。此人隶属官场，有了大致模样在，要查起来倒也不难。
“走吧，先去天坑。”
赵峙却站在那里，脚底生了根一般站着不动，“小兄弟，我是斗你不过，但你好歹要留个名字给我，我才好给上面一些交代。至于去天坑，这是交易，施了诊却不开药，总不是个说法吧。”
“到了地方，自然会给你想要的，不急在这一刻。”苏艺空难得表现出强势，如果这时候服了软，可能后面就很难镇住这人了。
“最好记住你现在说的，如果到时候你失了约，”赵峙抬手一掌打在身边的石头上，石头岿然不动。赵峙面色难看，恨恨道：“便如我这手掌。”
赵峙把手掌举到苏艺空面前，原来赵峙还未习惯自己不能动武，刚才那一掌意在立威，用足了力道，此时渐渐肿了起来。
苏艺空想笑又觉得失礼，强忍着说道：“明白明白，快带路。”
拨开没膝杂草，两人沿河滩走了一段之后，又沿着一条支流继续前进，不多久便来到一座拱桥边。
拱桥通神都由石头垒砌而成，本可用千百年不朽，可此时的拱桥从中断作两截，乱石散落在河里，看样子是被大力毁坏的。河滩上两条清晰的脚印说明正是刚才那艘大船从这里经过，拱桥因阻了去路碍事而被毁。
苏艺空走到断处推演一番，石头飞散的方向是迎向船只的，所以不可能是大船强行冲撞开了，而是被某人以蛮力直接击碎。
好任性的手段。
好可怕的力量。
“朝廷里有这样的高手吗？”苏艺空问。
“有倒是有，本朝国师，勒都质子博都什，丁忧在家的大将军裴玄藻，备边将军唐照觉，广象王楚固安，水莲夫人肖渚清，都有这样的能力。除了国师外出不在，其他人一般不出京师。国师行走向来简朴，不会动用这么大的阵仗。”赵峙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是难以理解，细细梳理之后依然猜不到究竟是谁毁了这一座石桥。
“朝廷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三十多岁，书生打扮，身量一般，眉眼细长，颌下留着寸许短髯。”
赵峙道：“你描述出来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我虽不在朝中做事，但天下高手都是有数的，没听说过哪个书生有这样的本事。”
苏艺空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任何结果，只得再次把话题拉回到天坑上，“桥毁了，现在如何过去？”
赵峙奇道：“你那么大的本事，还来问我？”
苏艺空叹了口气，知道赵峙还没死心，一直有意无意在试探自己，当下不再犹豫，祭出浮云栈，跳了上去，“上来，我带你过去。”
赵峙将信将疑，伸手碰了下浮云栈，入手比棉花还要柔上几分，心下担忧盖过了好奇，问道：“这东西软塌塌的，能不能行？”
苏艺空笑道：“你若害怕，大可以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