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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勤不语,用手沾了沾茶水,在书案上写了一个“令”,而后悠悠抹去。
正二品中书令。虽也是二品,但在职位上算薄勤此前担任的中书侍郎的上司,算是由副转正了。
“那日余时在信上说,陛下如今属意傅太师家的嫡女二小姐为太子妃,此事可当真?”薄锦韵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将这个早就被她抛诸脑后的消息翻出求证。
到底还是小女子心性,只惦记着自己的婚事。薄勤心想莞尔,自己的任命未到最后关头不宜说开,但女儿的太子妃之位如今在上京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太子殿下知虎患一事是你查出,对你赞赏有加,城西山崩那日皇家的彩礼便已经一抬抬地送入薄府了。如今薄府上下的下人均已放回,东宫那边派了一位前朝专司礼仪的姑姑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婚礼事宜。待我们达到京城不出七日便可大婚了。”
薄勤每说一个字薄锦韵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明明是自幼就殷殷期盼的事情,为何真要成真的时候却感觉如此心痛呢。薄锦韵抚着心口,到底还是问出了心底的另一个问题:“祖母……祖母的死也在你们的计划中吗?”
书房内忽得连风声都停了,薄勤的嘴唇嗫嚅,沉重地喘着气,一双微凸的双眼瞪大,看着十分可怜。
薄锦韵自知失言,连忙上前撑住父亲,替他抚着胸口顺气,好半晌才平息下来。
她已经后悔如此说话了,因为父亲似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薄勤瘫在椅子上平复呼吸,半晌一滴清泪从他略带浑浊的双眼中坠下,声音颤抖地说道:“母亲经历过新朝更替的京城动乱,心中对周皇平定动乱感激不尽,十分珍爱如今的太平时光。”
“陛下原是替母亲备了个替身,想让她在京中避着等我们成事再出来。可母亲察觉有异以死相逼我说出真相,为了不叫逆党察觉有异坚持要同我们一起上路。”
“年轻时母亲一介农妇为了抚育我成才吃尽了苦头,我功成名就后她又将薄家的尊荣看得比什么都大为得我的名声不敢图片刻任性。是我无能!全赖我无能啊!”言及此处,薄勤捶胸顿足,涕泪齐流。
薄锦韵默然,是了,祖母向来将整个薄家的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甚至不惜付出生命她又岂能置之不顾。她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无形的巨网笼住,做什么都挣扎不得。
庭外的月色如水,薄锦韵仰起头,幽幽月光便落在了她的脸颊。
祖母也好,母亲也罢甚至是自己不是自小便盼着能成为太子妃的这天吗?如今夙愿将尝,无论是什么代价她亦能接受。
无论什么代价。
薄锦韵用宽袖擦去泪痕,双手伸向了衣襟内衬,下定了决心。
只是在这之前,且容她再任性一次。
回到房间后,红色的丝帕展开,包裹其中的是一团金色的丝线和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薄锦韵捻起金丝串在银针上,凝神在手帕的一角上细细绣起自己最熟悉不过的纹样。
京城薄府的闺房床下便藏着她一件红色的嫁衣,她曾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在嫁衣的各处绣上这秀雅的锦云纹,幻想着自己穿上这富丽堂皇又美艳绝伦的嫁衣入住东宫从此开启自己无上尊荣的人生诗篇。
如今堪堪绣完一个繁复美丽的锦云纹就已经用完那一截金丝线,薄锦韵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便是自己最后能做的事情了,剩下的只能怪天命如此了。
次日,一夜未眠的薄锦韵早早起身换上那袭从京城带来的红衣,来烆州数月第一次对镜仔细梳妆,末了还不忘往额间缀上桃花状花钿。
镜中的女子面若芙蓉,美不胜收,唯独一双眼似覆着散不尽的雾气,红衣盛装俨然是一位满腹愁绪的新娘子。薄锦韵对着镜中的自己愣神,半晌将提早做好的蜜枣糕和一壶酒和酒杯装入食盒中,披上足以将她整个人身形覆盖住的披风拎着食盒疾步朝侧门走去。
初晨时分街上空无一人,薄锦韵进到马车里时周鹤游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几日未见周鹤游一看到她进来眼睛登时就亮了,接过她手上的食盒甜腻腻地喊了一声:“妻主。”
他计划好过会就将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哄得她随自己先回京,回京路上一月有余小妻主再气他也有信心能哄好,不料还未等他开口,小妻主将那巨大的披风一脱,容光四射款款而坐叫他一时忘了想说什么。
“迎你进门的事恐怕得缓缓,过几日我要随父亲回京一趟将我们俩的事告知祖母。”薄锦韵边说,边坐到了周鹤游腿上,将自己整个偎到他的怀中,感受着少年炙热的胸膛以求得将这一切进行下去的勇气。
祖母?周鹤游愕然,难道薄先生还有庶母不成?还不等他想明白其中所以然,薄锦韵已经捻起一块蜜枣糕凑近他的嘴边。
紫雀翎?周鹤游的目光猛地变冷。他是大周唯一的皇子,自幼便被训练着辨别各种毒药以保命,更何况紫雀翎对旁人而言是无色无味,对他而言却不是,他所以挑食异常就是因着天生味觉较他人更敏感能闻到许多常人闻不出的味道。
薄锦韵心虚垂着头,看不见周鹤游的神情,只感觉自己递出去的蜜枣糕被那人两口吃完,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指尖的碎屑。
剩下的就是哄他喝下酒,一切便就终结了。
紫雀翎单吃后只要不沾酒,最多三日便可自然排出体内再无作用,是以周鹤游目光森然地将那块枣糕结结实实吃了个干净,右手揽住了薄锦韵的腰心想接下来她的好妻主打算如何哄自己喝下那致命的酒呢?
可真叫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