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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星社这几天真是身心俱疲。其实叶萌霞给他的电话，一响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可是，他当时正在岭岳县纪委接受问话，他不得不端正态度。
岭岳县纪委主要问他为什么安排即将毕业的学生到君天公司实习，他作为学校负责人有没有从中收取好处，而且，学生在实习期间竟然出现了死亡事故，他这个校长有没有做好认真反思等等。
莫星社对纪委提的问题一一作了回应。他说，根据中央的要求，发达地区要和贫困地区结对，帮助贫困地区脱贫致富，因为岭岳县和跃州的圩江区刚好是扶贫结对区县，圩江区的主要领导为了完成上级的任务要求，就动员君天公司在岭岳县落了项目。而他做为君天公司的顾问，到岭岳县考察的时候，看到这里的职业中专办学情况的落后，主动请缨到这所学校挂职，后来又申请调到这所学校，并恳请君天公司每年从社会公益金中拿出一部分，解决了职业中专老师的岗位津贴问题，还推出了一系列的改革举措，逐步鼓动了师生的劲头，学校已慢慢出现良好的发展态势。他反问纪委的工作人员：
“我如果想捞钱，我本来就是君天公司的顾问，我随便找个地方走个账，君天公司几十万的公益金就可以到我的口袋里了，何苦让君天公司拿几十万砸在职业中专呢？关于这一点，请你们要分清是非。”
参加对莫星社问话的是两位纪委的同志以及教育局的纪检人员，听了莫星社的辩解理由及反问，其中一位年岁稍长的男子笑了笑，说：
“莫校长，你也不要急嘛，因为有人向我们反映你的这些问题，所以我们要按程序向你了解一下情况，这也是关心你，如果你坐得直行得正，我们自然会帮你澄清的……”
这时边上一位年轻的小伙子突然插话，问道：
“莫老师，那我问你，你为什么恰恰就安排你的学生到君天公司实习，而不安排到其它地方呢？”
莫星社一听，忍不住笑了：
“这位同志，那我也问问你，在岭岳县这里，除了君天公司，我的学生能安排到什么地方见习呢，到你们机关里来还是县政府招待所当服务员？我看就是当服务员，这岗位还不一定有空缺呢。”
他见对方一时无语，接着说：
“我们岭岳县的职业中专之所以办学水平上不来，原因是多方面的，我今天在这里也一时说不完，但是有一点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的学生实践不够。职业中专和普通高中的最大区别是实践课程，因为我们的学生一毕业，很多人就要走上社会自谋职业，如果他们不在学校期间掌握一定的技能，他们就很难找到职业。而工作的技能就要通过现场教学和实践，才能逐步掌握和熟练，所以，我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后，就力推学生到企业现场实践学习，并且成效还很不错。
“另外，我们这次安排学生到君天公司实习，也不是安排学生从事技术含量不高的食品包装分拣岗位，而是安排他们到销售业务员的岗位。你们可能也知道，销售业务员岗位是最有挑战性的岗位，所以学校这次仅仅安排了20来位比较优秀的学生来见习，君天的业务员也是手把手对学生进行指导。才干不了几天，这些学生的积极性都非常高，觉得自己的工作业绩直接可以通过公司的提成来兑现，他们的自我成就感和自豪感大大增强……”
莫星社如数家珍地把自己在岭岳县职业中专所取得的一些成绩，向县纪委的工作人员作了阐述。由于这几位几位工作人员都清楚他是主动申请到贫困地方支教，县里的一些领导对他也比较肯定，所以，他们就耐着性子听莫星社说完。然后，那位年纪稍长的纪委人员又问：
“莫校长，你所取得的成绩我听说大家也比较认可，但是，你这次安排学生见习，却没有注意学生安全的管理，以至于出现学生死亡事件，你觉得这件事你有责任吗？”
莫星社一听，沉默了。他这几天还深深沉陷在这起事故的自责当中，回想起那天学生家长眼神里的无助和悲伤，他心里都会忍不住的战栗，是啊，他如果不安排学生到君天进行现场教学实践，那位年轻的生命就不会这么早早逝去，他的家人也可以和这个孩子一起共享天伦。可是，他也是根本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一想起这起事故，他的心又会被深深地煎熬着，有时几乎让他无法呼吸。此刻，纪委工作人员的话又触动了他内心的伤痛，他的眼角禁不住有点湿润。
许久，他才回答：
“你……你们说得对，在这起事故中，我确实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无论你们要怎么处理我，我都会正确对待……”
纪委那位年轻工作人员似乎为了调节这种凝重气氛，忽然故作轻松地问：
“莫校长，听说你和余穗媛主任关系不错，是吗？”
莫星社大感诧异，问道：
“我和她关系是不错啊，怎么了，难道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几位那位年长的工作人员咳嗽了一声，和年轻那位工作人员使了一个眼色，说：
“莫校长，没事没事，我们只是随便聊聊，随便聊聊。嗯，今天你很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会对你负责的。好，今天的交流就到这里，谢谢你啊。”
纪委的几位工作过人员把莫星社送到了门口。
正当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学校时，却见学校大门口围坐一大帮子人，拿着一个人的遗像，正在那里号哭。他们一见莫星社过来，就直冲他而来，嘴里喊着：
“都是你，都是你，还我弟弟，还我弟弟。”
莫星社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学生死者的家属，他还没走上几步，就被几个妇女扯着他的衣襟和袖子推搡着，动弹不得。莫星社本是个文弱书生，虽然他那天在君天也接待过死者家属，但其实当时都是王坤勇顶着，他只是在后来个别陪着学生的父母亲坐了一夜。此刻，他想大喊着分辨几句，可是这几个妇女声音洪亮，劲道十足，他一时脸红气喘，这辩解顿显微弱和无力。他向学校大门口望去，却见几个保安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被眼前的这帮人吓傻了。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一声大喊：
“你们这几个傻婆娘，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你们给我滚开！”
莫星社定睛一看，只见史东明带着几个人冲进人群，三下两下，就把那几个妇女推开了，保护着莫星社进了学校大门。不一会，周校长也从学校里面走了出来，吆喝着几个保安维持秩序。他当校长20多年，在小小的岭岳县城有着不小的影响力，那几个闹事的妇女看到他，声音也就轻了。周校长神色严峻地说：
“各位，那位同学的离去，我们做老师的心里难道好过吗，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师者仁心’，我们做老师的都希望每个孩子能健健康康的学有所成。这件事发生了，我们也很痛心，但是，君天公司也给了学生家属合理的补偿，你们今天这么闹，是犯法的，知道吗？”
这帮人听了周校长的话，虽然还在那里撒泼，但气势已不如刚才那么凶悍了。
惊魂未定的莫星社感激地问史东明：
“东明老哥，怎么这么巧，你刚好帮我解了围。”
史东明指着身旁的几个人，说：
“莫校长，您别客气，我今天进城是要替孩子他娘拿点药，他们几个也要进城买点日用品，所以也就一起过来了，刚好经过您学校这边，哈哈，看您的脸色却有点白，没事吧？”
然后，他又凑近莫星社的耳边，轻轻地说：
“莫校长，我看那帮家伙也不全是学生的家里人，我觉得他们背后有人在挑唆。不过，您也不要担心，我这回去后，和坤勇合计合计，让人打探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来头。这几天，您先在学校里面呆着，安全点。”
几句寒暄之后，史东明几个人就离开了。莫星社却被这件事折腾得昏头昏脑，直到了晚上，才想起叶萌霞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叶萌霞听他直叹气，不说话，就说：
“莫老师，你这真是见外了，我们虽然不是最好的朋友，但总是老乡吧，亲不亲，故乡人嘛，况且，我这回在这里投资文旅项目，也是因为凑巧加入了你的考察团，才有这个机遇啊……”
叶萌霞巧舌如簧，而且这番话也让莫星社感到颇为真诚，于是，他就慢慢地把他几天遇上的事，都一一向叶萌霞说了。
叶萌霞一听，心想着自己刚好要让他帮忙，如果能把她遇上的这些难题解开，职业中专的资源就可以为自己所用，所以，她就装作义愤填膺地说：
“莫校长，你一心要办好这所学校，可纪委还怀疑你从中捞好处，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还有，那起交通事故明明处理了，为什么还有人上门闹到学校来，我看八成有人在背后捣鬼。不过，莫校长，你也不要担心，我现在是这里的大投资人，我说的话，县里的领导也要给我几分面子，你就等着我努力的结果吧。”
叶萌霞猜测得不错，这次纪委对莫星社的情况调查和学生家属的闹事，背后却是有人在捣鬼，这个人正是岭岳县职业中专的副校长贾君德。
贾君德原来是岭岳县中学的副校长，由于在任职期间和几位学生女家长有着不明不白的暧昧关系，县教育局领导听到反映后，就把他调到职业中专任副校长。他感到自己做了冷板凳，性格蛮横的他就到教育局堵了局长几次门，局长没办法，只好半真半假地忽悠他说今后让他接周校长的班，他这才作罢。
虽然说岭岳县职业中专办学条件一般，但作为一个校长，手中权力还有一些的。首先，管了60多名教师，这些教师的职级晋升都要校长点头；还有，那些农村学校的教师都想削减脑袋往城里挤，如果想进职业中专，那也必须经过校长签字；另外，教师们的绩效考核，校长的评价影响很大等等。其次，职业中专有1200名的学生，每年采购校服都要几十万，那些校服供应商做梦也想和校长拉上关系；还有学生的意外保险，那些保险公司的业务员都会经常拎着包往校长办公室跑，他当然懂得其中的奥秘；而且这1200名学生都住校，他们的吃喝拉撒都要学校管，那食堂供应应该也是一块肥肉，现在就是学校里的那家便利店，听说也有好几家在竞争。第三，作为职业中专的校长，每年还可以参加全国各地召开的各种论坛，那么借机游山玩水应该也是一种不错的福利等等……
但是，随着莫星社任命文件的下发，贾君德的美梦瞬间化为泡影，他感到自己又受了一次愚弄。但他也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况且把教育局领导得罪了，也不利于自己的下一步发展，所以，他这次就没有到教育局去闹，而把矛头对准了莫星社。
于是，他借这次学生的意外死亡事故，给县纪委以及上级几个部门寄了举报信。然后，又挑唆一个经常在医院里闹事的一个吴姓职业医闹，说学校还可以再给学生家里赔钱，让这个吴姓医闹鼓动了死者的一个姐姐，纠集了一批人到学校门口闹事，于是，就出现了几个妇女纠缠莫星社的一幕。而贾君德则躲在远远的角落里看热闹，他心里巴不得莫星社扛不住压力落荒而逃……
莫星社的压力是巨大的，作为一个外乡人，他此刻感到自己的孤立无援，他在内心也在质疑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穷地方自讨苦吃，他忍不住渐生退却之心。可是，他知道自己如果一走，这所学校又将故态复萌，自己这两年来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这又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接了叶萌霞电话的莫星社，连晚饭都没吃，正靠在床上苦思冥想。这时，他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他一看，是余穗媛打来的，不禁心头一热，颤抖着手，摁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