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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二人以书画为题,说了会子闲话儿,随便地用了些茶点之类。张梦阳立在旁边听着他们谈话,发觉李师师对翰墨丹青之道所知也甚是渊博,这正应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句老话了。想来她这些年为了讨皇帝的欢心,在这方面也没少下了功夫。
张梦阳忽然想道:她若是也肯执笔泼墨的话,想来所成就的作品,必也不俗。
这时候,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悠扬悦耳的丝竹之声。梁师成在外禀报:“启禀陛下,金使已经在蔡京、杨戬、童贯、高俅等朝廷大员的陪同下,到了来远堂准备陛见了。”
赵佶应了一声:“知道了。”转过头来对李师师说:“这个娄室,朕也是头一次见,听说他长得铜睛巨口,青面獠牙,待会儿见到了之后,你可不要害怕呦。”
李师师莞尔一笑,道:“有陛下陪在身边,师师才不害怕呢。别忘了,陛下实乃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啊,专门诛杀他们那些鬼魅魍魉,我有什么好怕的?”
一席话,又把赵佶说得心花怒放,挽了李师师的手,一齐朝来远堂行去。太监提着八角琉璃宫灯在前导引,张梦阳、梁师成以及六七个宫女在后紧紧地相随。
经过了一些重檐叠宇,又经过了一道汉白玉的三眼石拱桥,他们便来到了御花园西北侧的来远堂。
来远堂,前接碧水背靠青山,颇得风水堪舆中的形胜之说。只是此刻的堂前碧水,都已经冰封成了带状的水晶,背后的青山,虽然因为凋零而缺乏生气,但那数之不尽的来自江南的奇石、怪石,却还在彰显着主人身份的贵重不凡。
堂前松柏虬结,苍古远人,颗颗皆展迎客之态。
堂中陈设着夏鼎商彝,金兰玉树,两排乌木几约有几十张之多,上面已经摆着几样精巧别致的甜点,两排乌木几尽头中央处,则是皇帝的坐位了,明黄色的锦缎,把上面的桌椅装扮得既简洁而又高贵。
赵佶在白玉桥上一现身,来远堂前的执事太监便高声传呼:“圣上驾到——”
顿时,堂上传出的丝竹之声陡地一变,由悠扬悦耳变做了庄重柔和。
在这庄重柔和的乐曲声中,赵佶在梁师成、李师师、张梦阳诸人的簇拥之下,登堂入室,来到了来远堂内。
与此同时,灯火通明的来远堂中传出一片撩衣跪拜之声:“臣等恭迎陛下。”
赵佶乐呵呵地把手略微地一抬,随便地说了声:“都平身吧。”
跪倒在地上的众臣齐声应道:“谢陛下!”
张梦阳的目光越过前面的李师师和赵佶,看到跪在地下的臣子分成左右两列,右列的双膝跪地,额头触地的拜伏在地,而左边的一列则只单膝跪地,行了个半礼。
他们左边这一列身上的衣衫也与右边披红挂紫的蟒袍迥异,看样子倒和撒鲁浑和阿里剌闲常所着衣衫相似,他便知道这一列的全都是金人了。
赵佶在诸人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之下,来到了两列乌木几尽头中央处的明皇色坐榻上,盘膝坐了下来。
这是他为了接待金使,专门按照金人的进食习惯,临时命人撤掉了堂上的桌椅,改设为可供盘坐而食的几榻的。这在大宋与辽国相交百余年的历史上,也都是从没有过的,只此可见他对金人此行的重视程度。
两名宫人手持掌扇,立在赵佶的身后。李师师侧着身子,在赵佶的一侧坐了。张梦阳所扮的梅心,则在李师师的身后,垂手肃立。
下面的宋廷大臣有不少都认得李师师,知道她是一直以来为皇帝所宠幸的青楼上厅行首。有的看到了也假作不知,也有的心下暗自摇头,觉得陛下在此场合携妓登堂,实在是太过轻佻,有伤大雅。
台下的金人看到宋主身边的妇人仙气十足,美如下凡的九天玄女一般,只以为是宋主后宫中的宠妃,何曾想到此妇人竟是青楼名妓李师师?
皇帝刚一落座,丝竹之声又改做了和缓悠扬,美酒佳肴在宫人们的素手之中,被流水价传送到堂中的一张张乌木几上。
乐曲声里,赵佶高兴地说道:“这乃是宫中便宴,比不得朝会大典,是朕专为迎接大金贺使娄室将军所设,众卿只管尽兴,不必拘谨。”
堂下宋金臣僚闻听此言,齐呼万岁。
左一列距离赵佶最近一张几上的人缓声答道:“外臣娄室,承蒙大宋国皇帝陛下如此相待,谨代表我大金国皇帝陛下,更代表我本人,向陛下致以衷心感谢。”
这一番话被人听在耳中,不惟不卑不亢,也显得极为周到得体。
张梦阳循声望去,只见那坐上之人脸膛黑瘦,目光炯炯,颇有英武雄毅之姿,心道:“原来这人便是娄室了,打破居庸关,迫得大辽将士退出燕京,替大宋朝廷收复燕京之人,原来就是他。”
赵佶微笑着颔首致意,然后举起杯中酒来,说道:“大宋与大金,虽然南北睽隔,然而燕京既克,两国已然成了山水交接的睦邻之邦,让我们满饮此杯,祝我大宋与尔大金世续延绵,永同此好。”
台下宋臣与金臣闻听此言,轰然而应,皆云两国定当要如陛下所说,世续延绵,永同此好。
酒过三巡之后,堂上的气氛便开始活泛起来,蔡京、杨戬、高俅等人向皇帝敬过了酒之后,便开始轮番向娄室把盏,娄室便也按照中原的礼节一一回敬,倒也做得似模似样。
一时间,两国君臣推杯换盏,人人都喝得尽兴起来。
当娄室第三次举起杯来,向赵佶称贺,赵佶也是如头两次一般,一饮而尽。
撂下酒杯之后,娄室向道君皇帝道:“外臣首次到得中原来,能得陛下如此待见,方寸之中甚为感激。今晨朝会大典之前,臣将我国国论勃极烈(宰相)亲笔国书如礼呈交,不知陛下已然御览否?”
赵佶见他说起了正事来,便也放下酒杯,呵呵地笑道:“爱卿所呈国书,已由礼部转呈给朕了。国书虽由国论勃极烈蒲结奴先生亲笔,但书中所述,无不是你国陛下睦邻相结之本意,朕心甚慰。”
娄室答道:“是,我皇上虽与陛下各长南北,然诚相结纳之意,实在是别无二致。因此,就燕京当在何种情形之下还与大宋,我皇上已在国书中详述明白。我娄室是个直肠子的人,很想就此事亲聆陛下玉音。”
赵佶笑道:“朕早就听说娄室将军是快人快语之士,今日一见,方知传说之言果然不谬。朕如果记得不差的话,几年之前,我两国相约攻辽之时早有明约,燕云本是汉地,待得辽亡之后,燕云所属一应州郡,尽属我朝,而以北之万里河山,自当尽数畀与贵国所有。”
娄室道:“请恕外臣粗鄙直言,陛下所说,娄室不敢苟同。燕云以北万里河山,皆是我金朝将士浴血拼杀,一刀一枪奋勇争抢得来,我朝之能尽有辽疆,实乃是自家开拓使然,非是大朝畀与之故。”
赵佶见娄室当着这许多人挑起理来,神色间颇有不愉之色,用手轻捋着颔下髭须说道:“开拓也好,畀与也罢,贵国已然替代辽人,成为北国诸番共主,天下人皆所瞩目,这中间,又有什么差别了?”
说罢,赵佶不为人察觉地叹了口气。
他这轻轻地一叹,台下的宋金臣僚并不知晓,但是和他近在咫尺的李师师和张梦阳,却都清清楚楚地听在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