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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昇今年才三十出头,长得油头粉面,平日也颇懂风流,但他此时却一脸苦相,走进屋来开口就是:“郑小世子,你这回可得帮帮我家,不能让外臣进京修历啊!”
朱元璋对于星相非常相信,所以当年规定:凡是钦天监人员,永远不许牵动,子孙只学习天文历算,不许习他业,不学者,发送海南充军。
这时间一长就使得钦天监中出现许多阴阳生世家。
贝昇就出自钦天监世家中的南京贝家,当然,说是南京,贝家随朱棣进京百多年,贝昇早就是标准的京城人。
郑养性看了一眼贝昇带来的礼物,见其中几株珊瑚树价值不菲,心中满意,还有心思打趣道:“谁叫你们自己学艺不精,连官历上的日子都能算错,这时又来求别人做什么?”
贝昇笑道:“世子这话说的?二百年的法子都是这样算,错也是咱们组上学的错了,和我们传承的有什么关系?过去我等与世子一向好来好往,若是让他们修成了新历法,丢了我们钦天监世家的名头是小。那些新官儿还能同世子这般的交好吗?”
南京贝家祖上是回回,当年朱元璋制定立法时就设立了回回司天台,太史院需要翻译了许多色目人的天文书籍。
所谓“王倪高贝”这钦天监南京四大家,当年都是熟悉外语、掌握了元代先进天文技术的人才。
但到了贝昇这一代,因为缺乏竞争他们早就已经对西方的天文知识不再熟悉,连自己祖上留下二百年前水平的外文原稿都看不懂,更别说什么创新。
贝昇主要靠钦天监的名头给人看风水、选坟地混饭吃,大明绵延二百年,贝家倒也因此收入颇丰。
其实历法测算不准在早年间是很大罪过,弘治朝时就曾因为历法出现错误,将钦天监官员直接贬官、流放。这惩罚并不算重,这年代的事务安排都要按照节气进行,日历算错一两天,就能导致田地减产、行军日期拖延等问题。
虽然随着万历朝日历的误差越来越大,加上万历皇帝自己也不怎么管这些小事,钦天监官员已经几十年没有因为计算错误而受太大处罚,但此次修历如果成功,贝昇等人显然会面临危险,至少也是受到名誉损失,直接影响他们看风水的生意。
贝昇和郑养性都是京城的纨绔子弟,这些年郑养性也曾帮南京四家联络买卖,在贝家的生意中捞了不少油水。
既为了自己日后的利益,也是看重贝昇今天带来的礼物,郑养性点头道:“也是,几百年没修过的日历突然要改,不是折腾人吗?”
贝昇眉开眼笑:“那就多谢世子美言了,回头光仁坊,我等消遣消遣。”
“得了,我帮你想办法吧。”
傍晚,郑国泰回到府邸,就见自家花厅中摆了一株红透的珊瑚树。
郑国泰好奇道:“这东西是何处得来?往日不曾见得。”
一边坐着喝茶的郑养性道:“是贝昇送来的,他说想请爹爹帮忙打探一下修历法之事。”
郑国泰闻言笑容一下收了,摇头道:“此事管不了,把这珊瑚树送回去吧。”
郑国泰虽然是外戚,但他在许多外戚之中能够独得万历皇帝的喜爱,智商情商还是在线的。虽然贝昇的官职不高,但郑国泰知道贝家是京城里盘踞了百年的家族,办不成事情也不要贪他这一份礼物得罪了人。
“管不了?”郑养性闻言疑惑,问道:“圣上对此是不是并未决定吗?召人上京城十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
郑养性也打听了消息,知道万历二十六年就曾经有过修历之议,但那次的结果是不了了之,也没引起什么乱子,让他以为此事极为容易。
“时移世易,这次重修历法有东林党的支持。”郑国泰说道,“你没听说,王建阳、利玛窦这样的人物也都参与到此事中来了吗?若非乱子闹得如此之大,他们拿肯轻易出手。”
又听到王文龙的名字,郑养性皱了皱眉:“不是说东林党中许多人都反对修历法吗?”
郑国泰说:“支持修历,反对修历都有东林党的人,让他们自己打自己,圣上怎会参与?”
郑养性听的心中大惊,他一家的荣华富贵都是依靠着皇帝的宠幸,第一次感到原来有的事连皇帝也不想招惹。
他心中不爽,强制镇定的问道:“那这贝家?” “暂时不要来往了。”郑国泰并不知道郑养性和贝昇的人勾结阵前的事情,挥挥手说,“那王文龙等人虽然已经被罢了官,但是耐不住在读书人眼中名头甚大,这种人物千万不要去招惹,反正钦天监和咱们也没多大关系。”
“好……好的。”郑养性连忙点头,心中犹自不甘,“爹爹,那王文龙真能修成历法吗?”
郑国泰语气冰冷的道:“不知道,别多问。”
“是。”郑养性连忙点头,然而心中却颇为不满。
他出生时郑贵妃就已经是万历的宠妃,郑家也开始飞黄腾达,郑养性从小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极少吃瘪。
接连两件事都落了个不自在,并且都和王文龙有关,郑养性丝毫不觉得这是自己手伸的太长,只觉得是王文龙阻挠了他快活,直接把王文龙这人给恨上了。
而王文龙人在路上,对这两件事根本不知情。只能说恨你的人总是有你意料之外的理由。
……
就在王文龙到达京城时,关于修订新历法的争论也已到达高潮。
争论的两方主力都是东林党,一派是叶向高支持的徐光启、利玛窦等人,主张修历,并且借机向大明引入更多新的技术。
另一派,则是东林党中的下层守旧势力,他们还联合了部分三党官员,战斗力同样很强。
南方富裕,宗族保守势力比北方还要强大,在反对修历这一条上,南方也有坚定的支持者。
其中最领头的便是翰林院检讨沈,他是浙江乌程人,浙党干臣,反天主教的先锋。在他看来,天主教和白莲教没啥区别,都是要颠覆大明继承统治的。
京师,南城。
一大清早,房东便愁眉苦脸的找到邢云路,道:“邢老爷,外边又被学生们堵上了。”
邢云路是被邀请进京参与修订新历法的大明天文学家,此时正在洗漱,闻言也是吓了一跳。
“老爷莫惊,我去看看。”他身旁一个腰怀流星锤的壮汉瓮声瓮气的说,言罢,直接踩着墙边老树跳上房顶。
他的身高接近两米,仿若一座大山,但活动起来却是极为灵活,双腿一蹬的高度几乎能越过别人头顶,简直如同平地起飞。
大汉跃到高处看了一眼,回头对邢云路道:“外边围了一百多人。”
堵门的文人说话间刚好聚集到围墙这边。
邢云路就听外边儿有人大喊:“邢云路,以夷变夏的罪魁!”
又有人叫:“你算的未必比二百多年间的大明天官都准?自以为是!”
房东闻声脸都吓白了,连忙道:“邢老爷,您可怜我小本生意,房子是不敢再租的了,您搬家吧!”
那个腰挂铁锤的大汉道:“若是要走便早些出去,晚了等他们把路都堵上,便是挤也挤不开的了。”
邢云路叹了口气,只能道:“好吧,我昨日收到了王建阳的信,邀我去往通州同住,只能去打扰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