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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过世之后不久,毛文龙也终于在临清买齐了粮食,关节全部打点干净,毛文龙坐上大船出海,王文龙也南下回福建。
从山东回福建的一路上,王文龙肉眼可见各地都在受灾。
其实今年的雨水情况比起去年好太多,可是万历二十八年的天变影响到了去年各家各户的存粮,造成的流明,又使得去年能够回乡耕种的百姓数量减少,后续影响集中在万历二十九年才显现出来。
农历四月,报灾的地方已经包括了顺天府以南的整个华北地区;河南一带的黄河治理工程还需要大量投资,因为大灾工程进度也被拖延,导致河州府一带黄河直接干涸见底,又拖延了春季的浇灌。
福建的灾情终于也到达可以载入史书的级别,这一年晋江、南安、惠安、同安、莆田、仙游一起报告受灾,福建沿海的四大平原粮食全部减产。
好在是这两年大力推行红薯南瓜种植,以及方兴未艾的大员岛移民疏解了流民压力,所以王文龙回到福州之时福州城外的流民情况还能控制,聚集流民的人数甚至比去年还少了大半。
这多少让新上任的福建巡抚朱运昌松了一口气。
金学曾已经回乡,的身体实在不行,去年十二月在福建赈灾之后再次上疏告老,万历皇帝对于他印象还是不错,百忙之中点头同意,于是金学曾今年带职还乡修养,新任巡抚,祖籍南直隶丹徒,户籍云南军户的朱运昌上任。
徐学聚今年也挪位置了,卸任福建左布政使,新任福建巡海道副使。
别看名字叫做副使,其实是平调。
明代为了防备海患,在福建浙江,广东三地都设巡海道,督理沿海卫所官军,专管兵粮海防,兼理团练,分理军务。福建每年的海防支出都得从徐学聚手上走一遍,这官位是从按察使的职能中分管出来的,左手管军队,右手管粮草,肥的流油。
徐学聚从管福建地方行政的布政使司衙门调任巡海道副使,用上一段时间到军中历练,其实是为下一步掌管福建最高巡抚之位专门做的安排。
福州城里换了一任巡抚,街面更加杂乱,而《旬报》也搬出了原本位于福建布政史司衙门旁边的编辑部,用《旬报》的利润在横锦巷重新购置了一处院落。
“如今的福建真是乱成一团,高宷这厮也来搅扰。”徐学聚愤慨的说。
王文龙摇头说道:“新官走马上任,旧势力盘整,至少要乱上一年,朱巡抚怕是要吃苦头了。”
朱运昌来到福州之后也极力交好当地士绅,特别是对于这两年在福州士林之中极负盛望的王文龙。
他了解到王文龙所做的事情之后十分重视,专门来信到王文龙家中邀请王文龙去做幕僚,但当时王文龙还在京师自然是接不到,直到这几天王文龙回到福州,专门拿着礼物去拜了新任巡抚一趟,委宛推卸了朱运昌的邀请,然后就是跟新任的福建左右布政使交割把《旬报》和湘妃纱从原本的福建布政使司衙门独立了出来。
就和王文龙之前给徐学聚分析的一样,金学曾在福建势大根深,他一走,远调而来的朱运昌上任面临的情况无比棘手。
对于百姓要赈灾,同时还有大员岛移民的诸般杂事,大量移民带来的海防不稳令人头疼,更麻烦的是高宷在福建坐镇几年已经弄出一个“宷党”,一直想插手福建地方行政。
金学曾一走宷党群魔并起,大辣辣的直接开始抢夺原本省府拥有的税关控制权。
徐学聚现在也对高宷颇为不满,主要是因为他从布政史司衙门调走的时候想要带上自己手下的小金库《旬报》,以及湘妃纱。
王文龙经营这两项生意带来的利润都颇丰厚,而且并没有什么扣留,新上任的福建左右布政都颇为乐意让王文龙将自己的经营余额带走。
可一切手续将要办完临走之时,高宷却跳出来打秋风,强行摊派了《旬报》八百两银子,否则就要上报朝廷《旬报》侵吞衙门产业。
这事情王文龙无法处理,直接报给徐学聚,徐学聚闻言便万分生气。这年代对于官员操守的要求不能按照后世来算,徐学聚自己觉得他从布政使司衙门离开,非但没有侵占衙门一文钱还把许多利润交回,衙门的小金库无比丰盈,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而徐学聚这几年并没有如何难为高宷,高宷此时横加阻挠,完全就是不给他面子。
但是他和高宷一番斗法,最后结果却是徐学聚黑着脸告诉王文龙:“送八百两银子到高宷处,免得那厮继续聒噪。”
徐学聚做了这么久布政使,刚刚换位置就被高宷摆了一道,对这高公公已然恨之入骨。
高宷才不管福建官场上的这些规矩,他这税监的官位完全就是万历皇帝给的,就像个把月前万历皇帝自知要死就宣布撤回所有太监一样,不知道哪一天皇帝心思变动就把位置收回去了。
高公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坐多久的位置,何必和地方官维持良好关系?
徐学聚也在用自己的能力给朱运昌帮忙,但是能做的实在有限,徐学聚现阶段所要做的事情是尽力把福建的沿海卫所兵以及营兵抓在手里,进一步壮大自己的力量,免得到时候自己上任之时,也落到朱运昌一般的窘迫场面。
徐学聚道:“高宷昨日派人到福州府学中查诸生家底,按图索骥,一家家勒索而去,哪有这样办事的?放着读书人的体面于何处?”
王文龙闻言点头,这事情他知道,一年前他还在心中奇怪,高宷在福建的势力如此庞大,历史上怎么会闹出王宇率领诸生围殴高宷的诸生之乱?直到这几天回到福州,他才明白。
万历皇帝在京城搞的那一出“遗诏”风波最终还是影响到了天下,主要影响的是各地的税收太监,他们都觉得自己很可能没日子收税了,于是在此事之后更加变本加厉,想要趁着万历皇帝还没死,把税给收够本。
高宷想出的办法就是敲诈勒索,专门找福建有钱人家,指着人家的屋子就说屋子下面有矿脉——大明的矿脉都是属于皇帝的,高宷有监矿之权,理论上怀疑你家底下有矿脉就可以开挖,挖完之后如果没有发现矿脉那就算你倒霉,高宷一分也不会赔偿。
所以整个流程就演变成高宷手下看哪家人有权有势,就去指着人家屋子说要挖矿,哪有人家愿意让高宷带人把自家房子推了挖矿,为了平息事端就只能给高宷送贿赂。
但福州这么大,有权有势人家极多,高宷也不能看着哪家的屋子漂亮,就随便上去攀咬,万一得罪了权贵之家,投入产出就不划算了。
所以高宷想出的办法就是专门跑到福州府学之中所要府学生员名录,能到福州府学读书的人家,基本都有不错的条件,高宷索要名录之后一家一家分析他们的家庭情况,列出有钱又没背景的重点坑害对象,然后拿着名单一家一家的敲诈过去。
那些福州府学的秀才没过两天就发现自己和同学家一个一个被点名,一家也逃不过去。
而且高宷不是敲诈过一回就算了,今天勘查铁矿查到你家,明天还可以勘察铜矿呢。
除非真把你的房子给挖塌了,确定下面没有矿脉,否则只要房子还建在土地上,那么查上十遍八遍也没有任何问题。
稍有钱财的福州秀才自然感觉自己是砧板上的肉,而且还是被反复碾压的那种,不知道哪一天就又轮到自己,而且他们没有任何合法对付高宷的手段,这种压力之下,不被逼的去围殴高宷才奇怪。
王文龙知道诸生之乱只是时间问题了。
王文龙对徐学聚道:“高宷在福建好歹还只是对富人收税,我从京师回来,一路上看到各地的太监收税都收疯了,运河上的钞关那才是厉害,临清太监马堂收税跟抢劫也没什么差别。”
因为福建对外贸易的大头都在出洋贸易,福建四大平原的海商各有各的门道,这里头高宷还真没办法抓到多少税收,其实这是收税最狠的是运河上的太监。
最有名的便是监管临清、天津两大黄金钞关的太监马堂,为做生意王文龙和毛文龙给他送了不少钱,谈论起这货,连毛文龙也啧舌。
王文龙从京城回来的路上,船到临清时根本下不了船,因为钞关前堵了十几里,全部等着被收税。
马堂的收税方法不是看你运了多少货物就抽多少成,而是应收尽收。
比如利玛窦坐着船到达临清直接连人带船被扣下了,马堂说要跟他收税,然后把人关在寺庙里,让利玛窦自己报税。
利玛窦报了一个税额,马堂不回复,又报一个更高税额,马堂还是不回复,把利玛窦都弄懵了,不知道这太监究竟想收到什么样的数字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