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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什么呢?后悔自己年少无知,错信人言?后悔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明?后悔自己一错再错,不肯回头?还是后悔那些与你一起共度的风雨岁月?不必了。错与对,都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没能兑现对长风的诺言。”慕语迟的眼中燃起了混杂着痛苦和悔恨的火焰,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烧成了灰烬。她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到底,是我错了!”
“对不起!我不……”
“一句无关痛痒的道歉就想求得原谅?太卑鄙了!你可知道,你的抱歉只会让我心中的悲伤更加无处安放!所以,我不允许你向我道歉,更不会接受你的道歉!”慕语迟抓住雪凌寒的手,将青鸾剑使劲捅进身体,只剩小半剑柄在体外。她盯着雪凌寒的眼睛,看自己的脸被他的泪水淹没,又滚出眼眶消失不见,“对付我这样恶毒的女人,必须得杀彻底才能救你亲爱的妹妹。是不是啊凌寒上神?”
“我没想伤害你!我没有!”雪凌寒的衣服喷溅上了一大片血,像忘川河畔绚烂盛开的彼岸花。对着慕语迟失血的脸,看血流过她的腰间染红了流光,他恨不得将自己杀了,也将躲在他身后的雪千色杀了。“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和顾长风!从未!”
“不想伤害也伤害了!要不,你让时光倒流?”
雪凌寒化出内丹,想堵住那个刺眼的血窟窿:“语迟……”
“记住,这是你今生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慕语迟一掌拍在雪凌寒的肩上,直将他拍得气血翻腾,滚出老远。她拔出青鸾剑,扔到他身旁,嘴角勾出一抹虚无的轻笑,“你刺我一剑,我还你一掌。很公平!”不知道是她的红衣映红了天上的月亮,还是天上落下的月光染红了衣裳,她已融入一片血红之中,像殉葬的新娘,虽耀眼夺目却已没了生命的活力。
月亮红了眼,悄悄躲进云层,不忍说,不忍看。
夜月灿提剑朝雪凌寒刺去,骂道:“是我瞎了眼!还以为你温润宽厚,忠贞长情,是她的良人佳偶。谁知竟这般狠心薄情!”
“退下!”慕语迟弹开夜月灿的剑,将他送至方星翊身边,反手扣住雪千色的手腕,咯咯笑道:“瞧你多幸福啊,有个这么疼你的哥哥。奈何……”
雪千色已从恐惧中挣脱出来,瞪着眼道:“奈何你是孤家寡人,没人要!”
慕语迟按住脉搏的指头微微动了动,本已高高举起的手掌缓缓落下。她冰冷的目光停留在雪千色的肚腹上,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化出一张黑色的符,蘸了心头血烧成灰迫雪千色吃下,凑到她耳边低语一阵后又提高声音道:“雪千色,我愿神明有灵,许你千秋万载地活着,活在苦痛与恐惧中,一直活到地老天荒,万物覆灭!记牢我说的话,你可以走了。”
“你不杀我了?你有这么好心?”一股莫名的焦躁漫过雪千色的脑海,让她生出丝丝惶恐与不安。心神恍惚间,她看见方清歌手握利刃,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母后?你怎么了?”她正欲呼救,方清歌的影像消失不见,眼前还是只有慕语迟冷冰冰怨毒的脸。她打了个哆嗦,努力回想刚刚听到的话语,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只有叽叽嘈嘈的杂音山呼海啸般涌进她的脑子,吵得她心烦意乱。慕语迟的手从耳边拂过,杂音消失,她又耳聪目明了。
“我年少时遇难,雪凌寒曾救我一命。今日他求我不杀你,那我便饶你不死,这救命之恩也就一笔勾销了。不必担心我反悔,十三公子言而有信。”慕语迟厌恶地丢开雪千色的手,撑着身体向顾长风走去。一阵翻江倒海的酸苦涌上心头,她一张嘴,吐出一团蓝盈盈软绵绵的东西。“这是什么?”
“千丝蛊?”方星翊惊讶极了。“这是最极品的千丝蛊!”
慕语迟想起一些事,总算解了心头疑惑。众人正惊叹之际,雪凌寒也吐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出来。慕语迟仰天大笑,眼底翻滚着深沉的悲凉:“原来,我心喜的心有灵犀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罢了!可笑,可笑!”
方星翊忙道:“慕姑娘,快把它吃下去!这千丝蛊至少被喂养了万年以上的灵力,对你的伤非常有帮助。”
“是么?”慕语迟又是一阵大笑,手上稍微用力,千丝蛊就被捏成了碎末。“这种骗人的东西,要来何用?”
灵光四溢,如杨花飘坠,白云飞散。嘤嘤的哭泣声中,灵光结成三朵盛开的心莲,悠悠飘过众人眼前,那上面记载着慕语迟最真实的心愿:一愿三界无战事,百姓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人人安居乐业;二愿与顾长风作伴红尘,永不分离;三愿亲朋好友得偿所愿,天下有情人无离散,梅染早回神界。
任天放顿足道:“浪费!浪费!真是白白浪费了你的好修为和好智慧!如果是我,不搅他个天翻地覆怎能甘心!”
有那江湖人士道:“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如此人物竟一点野心也没有。所期许的不过是天下太平,人间有爱,好人一生平安!方清歌之流该惭愧!”
议论未平,又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从慕语迟胸前的伤口里爬了出来,晶莹剔透的躯体上没沾一点血。它径直飞到雪凌寒面前,用一双哀伤的眼看了他片晌,流下两滴泪后落地成灰。一股心醉神迷的香气开来,久久不散。
任天放吃了一惊:“寤寐?”大约是怕认错了,他接连做了两次深呼吸,吃惊之余更显震惊,“这蛊虫至少在你身上待了二十年之久。在这二十年间,你每心动一次,便要遭受一次万虫噬心之痛,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你竟硬生生熬了这么多年?”
有那对蛊虫研究比较深的,无不感叹:“这寤寐发作时的痛苦,岂止是万虫噬心那么简单,怕是十八层地狱的苦也不过如此!”
往事如烟云过眼,抓不住也留不住,却将雪凌寒的心一点点凌迟。原来,情人眼里最是稀松平常的一抹微笑,慕语迟也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她在拿命回应他!可他,却伤她至此!
慕语迟看也不看那些灰,就好像那是跟她完全没关系的东西。从小,她便被喂食各种蛊虫和毒药,寤寐的痛对她而言,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般可怕。与雪凌寒的这段感情,她慕语迟要得起,就痛得起!她将心莲和那只千丝蛊揉成灵力球,弹进雪凌寒体内,用足以穿透山林的清越嗓音朗声道:“雪凌寒,你我终于两清了!从今往后,我慕语迟知山川河流,知春花秋叶,知日月星辰,知悲欢离合,知天地万物,唯独不知这世间——有你!”
如同万箭穿心,五雷轰顶,雪凌寒听见了心被碾碎成尘的声音。此后,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只看见慕语迟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被青鸾剑刺穿的人,若无神佑很难活命。他想哭,哭不出来;他想喊,张不开嘴;他想死,却想不出该如何死才能赎罪。从前,思念慕语迟的时候,他总会畅想两人的未来。他想过很多种结局,完美的,不完美的,唯独没想到还有眼下这一种。若有办法保她平安无恙,他愿用全天下人的性命去换,包括他自己!
流光闪闪烁烁,逐渐变得通体透明,没过多久又恢复了原样。众人的目光被它吸引,不知道它又会带来怎样的惊喜,亦或是惊吓。
慕语迟喝光壶中的酒,指着自己那一大滩血道:“两位圣人,你们不是拼上性命也要弄到那玩意么?还热乎着呢,不用可就浪费了。如果不够,我可以再给你。”
“姑娘大方。天放剑上的血确实不够,老夫也正有此意。”木兰策浸了血,又被泼洒了混有梨花榆火的洗心池水,渐渐地由红变白。关木通拍掌笑道:“成了!成了!”
慕语迟将酒壶放在身旁,对方星翊道:“替我还给轻云。长风和城主夫妇就拜托给你和夜月了。此番恩情,语迟来生再报。”
“慕姑娘……”方星翊握着清霜剑的手紧了紧,“让我为你疗伤,好不好?”
“记得那日前往骷髅山,你问我是不是活腻了才会那样,当时我没有答案。我现在回答你:是的,我腻了。”慕语迟靠在顾长风肩上,望着红得透亮的月亮慢声道,“长风在我伤与痛的裂痕处撒下阳光,让我看到了希望,也让我有了一生追逐的梦想。如今,希望和梦想都已破灭,我困在这人间地狱出不去了。与其每时每刻在黑暗中煎熬,不如一同归去,倒也幸福。你不必担心,我的生命力顽强如野草,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这出戏唱到现在,我要看完了再走。”她合上眼,不愿再说话。
方星翊垂首无语,无助又慌乱。心中那头兽正左奔右突,想要冲破重重禁锢欣赏外面的风景。目光向上,慕语迟胸前的伤激得他血液沸腾,他有将雪凌寒兄妹碎尸万段的冲动,奈何没有立场。深呼吸压下那股嗜血的狂躁,他又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永远好脾气的神。
血红色的圆月静静地悬挂在天上,仿佛一盏着了火的大红灯笼,衬得浮在它周围那羽毛般的云片也像要燃烧似的。月光洒满大地,让原本亮堂的退思峰没那么亮堂了,犹如罩了一层陈旧不堪的血蒙蒙的纱,处处透着幽暗和阴森。平坦光滑的石头地面被露水打湿,颜色比白天深重了许多,被满天月光漫过,就好像喜丧的门堂前湿漉漉的青石板,守灵人总能在上面看见魑魅魍魉的狰狞面孔和亡人渐行渐远的凄凉背影。露气在草叶上汇聚成珠,那是未亡人的眼泪,没有温度地吞没着往昔,悄无声息地破碎,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月亮看见了那些眼泪,它沉默以对,却在梦里长吁短叹。
风吹过,吹得沐浴在月光中的木兰策簌簌作响,吹得空气中多出了阵阵甜蜜的花香。待风停香消,木兰策飘在空中,渐渐显出仙气飘飘的字迹来。
“木兰策显字了!”
“慕语迟果然是圣血!”
“不但是圣血,还是圣女!”
“有兵法,有仙法,还有剑法!”
“传说是真的!木兰策果然是宝贝!”
众人叫着嚷着,兴奋地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此时他们已完全忘记了江湖道义,顾不上兄弟情义,更不在乎个人形象,一个个铆足了劲去争,去夺,去抢,好像木兰策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再生爹娘,万不可让别人抢去帮忙孝敬。
等看完显示的全部内容后,众人都傻眼了,个个呆若木鸡,已原地死去。只见在记载仙法的一页写着:心宽,戒欲,知足,自在,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谓之仙;兵法的一页只有十个字:无章法可循,应因势利导。“这……这是什么?”一个抖得变调的声音让众人神志归魂。
“啊……!”有人疯了一样胡乱挥着双手,大约想将木兰策撕烂揉碎,再一脚踩入无间地狱。“这不可能!不可能!这是假的!假的!”
“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水月砚好不容易到手了,根本没派上用场;千辛万苦寻找的木兰策,不过就是几句闲散话;想毒死仇敌的梨花榆火,转眼又被当做筹码双手送到仇敌面前。写这木兰策的人真他娘是个天才!天才啊!”任天放纵声大笑,笑众人丑态百出,也笑自己的执迷不悟。“还好还好,如他所料,不是血月引来了圣女,而是圣女的血染红了月亮。这世间不祥的从来就不是月亮,是无情的人,贪婪的心。师父,血月终于被我们等到了!感谢方清歌,感谢她生了个好儿子!若不是他,恐怕还得费一番周折。”
“你们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在等血月?”方星翊略加思索后又道,“准确地说,你们知道如何让血月出现?”
关木通笑道:“不然呢?对鹰愁涧的攻击都是假象,那是为了掩饰我们真正的目的:利用慕连城夫妇和慕无双引来圣血,然后借助江逾白确认她的身份,再制造混乱,找机会杀她取血,待血月出现后找出断魂剑的下落。”
“有血月又如何?攻不下鹰愁涧,找不到断魂剑,就救不了帝柔。”
“鹰愁涧不必攻,因为我们要找的人根本就不在那里。至于断魂剑……瞧,它不就在那儿么?”任天放指着木兰策道,“那么大的字可别说你没看见。”
方星翊这才注意到,在木兰策的最后一页,画着一只名为断魂剑的酒葫芦,细看竟是流光!断魂剑的使用方法就写在酒壶塞子上,字迹小得让人怀疑写字的人是存心刁难。他心里一动,扭头看去:流光已化作一柄尚未开锋的碧色长剑,插在离慕语迟一步开外的地方。那酒壶塞子没沾血,还是原样。他刚伸出手,一道人影从树后闪出,取了剑弹身退到远处。与此同时,任天放和未央夫人飞身而起,为争夺木兰策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