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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翩翩笑道:“皇后娘娘,从前的功劳是从前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它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躺在功劳簿上吃一辈子?再说了,慕容老将军早就已经隐退了,慕容家现在是白吃皇粮,有什么好夸耀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慕容老将军已不在朝为官,可他立下的汗马功劳谁也无法否认。圣上仁义,对老臣百般照顾,生怕亏待了他们。就算是吃一辈子的皇粮,那也是圣上恩准了的。”
“圣上就是太仁厚了!如今国库空虚,后宫和各级官员都在裁减用度,却还要省出银子来养闲人,哪有这样的道理?”
慕容瑶满面笑容,盯着林翩翩慢声道:“养闲人?林翩翩,我慕容家浴血沙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捏泥巴玩呢!一个靠着姿色容貌上位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对慕容家说三道四?闲人?你见过抛下父母妻儿不管,重伤致残的闲人?你见过拼死杀敌,命悬一线的闲人?如果没有他们这些所谓的‘闲人’,你还能满身绫罗,这么悠闲地在这里吃香喝辣嚼舌根?你给我搞清楚,你才是那个白吃皇粮,无所事事的闲人!”
林翩翩咬了咬嘴唇,一时无语。众嫔妃也屏气凝神,不敢搭腔。
慕容瑶环顾众嫔妃,神色极为冷傲:“我慕容瑶天生就是个暴脾气,没有涵养,更无雅量,这一点圣上也是知道的。你们要争要斗要拉帮结派,我不敢有意见,只要别拉上慕容家就好。”
“慕容家是有功劳,难道就一点错处没有?”
“是人就有错漏,慕容家也不例外。可即便有错,也该由圣上裁夺,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妃子说三道四了?别得宠了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上官媃笑道:“翩妃妹妹年轻不懂事,说话失了分寸,淑妃妹妹何必和她一般见识。”
慕容瑶冷笑道:“年轻?不懂事?皇后娘娘是当我傻,还是当她傻,竟拿这话来搪塞?我先撂句丑话,对我不满意的尽管挑明了说,不要牵扯慕容家。慕容家的人除了我,谁都跟这皇宫没关系!”
“淑妃姐姐这话欠妥。难道闲王不是这皇宫里的人?”一位贵人道。
“闲王是圣上的儿子,是皇家的人,不属于慕容家。”慕容瑶扫了林翩翩一眼,“翩妃妹妹貌美如花,我见犹怜,确实是个可人儿。只是,可人儿这樱桃小嘴说出来的话可不怎么让人受用。看在你我同为女人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管好你的嘴,当心祸从口出。”
“淑妃姐姐这是在威胁我?”
“你如果这么理解,我也不反对。”慕容瑶拽下胸前的珍珠配饰,单手捏成粉末,朝林翩翩吹去,“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么?因为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争宠献媚,更没想过要自己的儿子一飞冲天。我只想陪在圣上身边,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一生。如果谁连我这点小小的心愿都容不下,那我也就只好奉陪到底,你死我活了。”
林翩翩沾了珍珠粉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却只动了动嘴唇没再说话。
上官媃笑道:“不过是姐妹间的一句玩笑话,淑妃妹妹怎么还当了真?”
慕容瑶也笑了:“妾身这臭脾气怕是到死也改不了了,皇后娘娘勿怪。”
上官媃又说了几句圆场的话,吩咐众嫔妃散了,只留林翩翩说话:“妹妹要不要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再来说话?”
“不用了。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
“那随你吧。本宫看妹妹进进出出总戴着这枝梅花如意钗,是不是银钱不够花销?虽说朝廷困难,后宫要开源节流,妹妹也不必太过节俭。你每日伺候圣上,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圣上才会高兴。这几件首饰是去年元宵节时圣上亲赏的,本宫一直没舍得戴。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妨留着戴个新鲜。”
“圣上赏给娘娘的东西,妾身怎好夺爱?”林翩翩摸着梅花如意钗道,“这钗是妾身十四岁生日那年,妾身的哥哥送的。妾身全家惨遭恶人杀害,什么都没留下,这珠钗是妾身唯一的一点念想。”
“鲜花赠美人。妹妹何必跟本宫客气?”
“那妾身就愧领了。谢皇后娘娘赏赐。”
“谢什么。只要以后你我一心,伺候好圣上就行了。”上官媃的头似乎没那么疼了,脸上的笑深了几许。“听说你在宫外还有个好姐妹,容貌也是人间难觅,改天召进宫来让本宫瞧瞧。若是她有福气,就留在宫里与你做个伴,你也不寂寞。”
林翩翩道了谢,心想:都这么久了,萧煜还是没将他与我的关系告诉上官媃。看来,这儿子与娘也隔着一层心思。“皇后娘娘容禀,我妹妹粗鄙,恐有污凤目。倒是我那个表弟很有些拳脚功夫,为人也最是忠厚实诚,臣妾斗胆想为他求个差事,混碗饭吃,不至于让他一家老小给饿死了。”
“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和差事。不过,差事虽好谋,也不是什么人本宫都会应允。翩妃妹妹与本宫这么投缘,本宫自然不会叫你失望。”
“谢娘娘!妾身会尽心尽力侍奉,以报答娘娘的这番情意!”
“本宫没看走眼,妹妹果然是个玲珑人。说了这会子话,你也该累了,回去歇着吧!改日再来陪本宫说话。”上官媃让鸢萝送林翩翩出宫,又命人换了碗参汤,细细品尝。
中午时分,有消息传来,说慕容瑶离了凤藻宫就去面圣了,一来为她的坏脾气领罪,二来痛陈她只想伴驾无意高升的心意。萧尧非但没责怪她,反而圣心大悦,赏了她一把短剑,称赞她性格豪爽,光明磊落,不愧为将门之后。恰巧这时,朝廷上有人上了一道折子,说淑妃的德行尚不足以担负贵妃之尊,且闲王无功亦无劳,实在不宜加封论赏,不然有悖祖宗规矩。萧尧稍加思索,下了一道圣旨:准许闲王游历江湖,不限归期。且,不奉召不得入京。如此,谁也不得罪,他自己也安心。
当天晚上,萧尧临幸忘忧宫。林翩翩对早上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萧尧奇怪她居然不哭也不闹,问她何故。她这才红着眼,酸溜溜,娇滴滴地说:淑妃娘娘豪爽懂事,妾身自然也不能小气计较,白白被她比了下去。不然,圣上就该厌烦妾身了!又说,原本,她是不反对晋封淑妃的,奈何自己膝下无子嗣,难免有所担心。可思量后,又觉得淑妃做得对。身为妃嫔,第一要紧的就是伺候好圣上。至于其它的事,圣上自有主张,不必庸人自扰……她含嗔带娇地说了那么一通,哄得萧尧心花怒放,早早地就安寝了。
虽然上官媃不满萧尧对慕容瑶母子的态度,但遏制住了淑妃与闲王晋升的势头,多少也是个安慰。且闲王有人暗中盯着,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中,她根本无所畏惧。她现在头疼的是,这批新入宫的女子资质平庸,不堪大用。这些年来,她一拨拨不停地往萧尧身边送美女,直送得他心花怒放,夸她识大体,体谅圣心,堪称后宫典范。那些女子都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各有各的美貌,各有各的本事,也各有各的心计,绝非千篇一律。她亲自训练她们,教她们如何讨萧尧欢心,教她们如何保持美丽,教她们如何利用自身所长,就是不教她们如何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谨言慎行,如何保全自己——不但不教,她整日里还给她们灌输一种思想:你们是最美丽的,你们值得最好的,你们天生就该被宠爱,没人能跟你们比,凡是敢跟你们争的人都该死也必须死……介于此,她从不让她们刺探消息。因为她知道:她们会因为自身的美貌而得宠,迟早也会因自恃美貌而获罪。她们的心思都用在了争宠上,不具备做细作的资格,她们唯一的用处就是哄萧尧开心,然后为犯下的错误或被贬或没命。一旦有人败下阵来,她就立马重新选美,用新人填补空出来的位置。如此反复,萧尧便离不开她,也就不会轻易降罪于她。只要萧尧的痒痒肉在她手里握着,她完全没必要亲自下场争宠。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鸢萝问:娘娘不想被圣上宠爱么?
她轻蔑地答道:为什么要?他非良配佳偶,不值得我用心。没有情爱,女人一样可以很幸福!因为幸福从来就不只是男欢女爱,它是一种能力,是自身强大带来的安全感和掌控命运的自由!我能驾驭自己的人生,也有能力掌控别人的人生,又为何还要那虚假的泡沫般的宠爱?自我麻醉,自我安慰,自欺欺人么?他弥补得了我失去的青春年华?他安慰得了我疼痛屈辱的情感?不,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会在我的心上再狠狠踩两脚,然后无所谓地走开,继续他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享乐!这样的男人,不管他是国君,还是仙君,我都不稀罕!我,上官媃,靠自己活!
她没有说谎。于她而言,她压根儿就不在乎萧尧来不来凤藻宫,也不在乎有多少女人爬上龙床,更不在乎谁口中拈酸吃醋的冷嘲热讽,她只在乎有没有人跟萧煜争夺皇位。她生了三个孩子,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但只有萧煜寄托着她全部的希望。她为他消灾挡煞,她为他抛却自尊,她为他呕心沥血,她为他步步惊心,她为他熬白了头发……为了皇位,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口蜜腹剑,坏事做尽。她曾无数次跪求上天,保佑萧煜躲过所有的明枪暗箭,健康无虞,逢凶化吉;求诸神赐予她力量与智谋,为萧煜扫除夺位路上的障碍,保他称王称帝,君临天下!如此,她愿折寿早逝,来生甘为牛马,赎今生的罪过……当然,她也曾在夜半无人时追问,当初那个踩死一只蚂蚁也会愧疚的上官媃去哪儿了?她一遍一遍地追问,始终找不到答案。
鸢萝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说:你没说实话,我这是一念成魔。
鸢萝叹息:既知是魔,又何必执着?
她笑答:无他。只因这是吾儿所愿。
鸢萝自知安慰不了她,只是默默陪伴。就像今夜,上官媃对着一室灯火,摸着墙上自己的影子,绕着宫室一圈又一圈,她在跟冤死的人说话。那些尚未出生的、襁褓中的、未成年、已封王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都有请人替你们好好超度,保佑你们往生极乐。来世,别再投生在帝王家!百姓虽苦,苦在生活贫困艰难,好过帝王家亲人反目,骨肉相残,到最后只剩一片血染的江山,一个堆满尸首的王座。苦啊!这宫里的人苦啊!她一盏盏吹灭烛火,像抹杀掉一个个不被她掌控的灵魂。失去了烛火的映照,屋里的影子接连消失不见,最后化为一团不分彼此的黑暗,直至虚无。
暗夜无边。盐粒似的雪花密集地落下,在天地间撒下一片淡淡的迷雾。簌簌的声音像亡灵的窃窃私语,商量着该如何报仇雪恨。借着夜与雪的掩护,他们悄悄靠近仇人,将愤怒与咒怨冻成尖锐的冰凌,等待时机刺入对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