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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纯良又回到了熟悉的思维世界。
小河沟里正是农忙的景象,乡亲们汗如雨下,扯下一只只饱满的苞米,大声吆喝着,叫人来把它们装上车。
苍老干瘪的邱平穿着一件邋遢的跨栏背心,头发凌乱地坐在田埂上,望着众人热火朝天的模样,沉默地微笑着。
张纯良踉跄着走向田埂,坐到了邱平的身边。
“你来啦?”邱平的声音很苍老,但是听上去温和平静,不像他年轻时那样盛气凌人。
“您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张纯良陪他一起看着收秋的村民,唠闲话一样询问道。
“不走了,我把东西落到这儿了。”
张纯良疑惑的扭过头,沉默地注视着他。
“你知道吗?”邱平浑浊的眼睛里淌出了泪来,顺着脸上的重重沟壑流进了脖子,“我恨了爱勇哥一辈子。”
这恨意支撑着他不断地向更高的位置攀爬着,仿佛他爬得越高,越能蔑视那些曾经背叛欺辱过他的坏人。
“我后来,多少个晚上,反反复复地琢磨着,爱勇哥当时为啥要烧了我爸妈的信,那是我唯一的命啊。后来我才知道,我拿着信走的那天,有村民怕我去上头告状,跟着我走了一路,是爱勇哥当着他们面把信烧了,他们才愿意饶我一命。”邱平捡起块石头,冲着远处走过的村民狠狠地砸了过去。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害了您父母的人不是许爱勇的。”
“我把那些打死我父母的老畜生,全都送进了牢里,最轻的也要蹲十年。”邱平回忆起那些场面仍然会有畅快的感觉,“他们的口供我翻来覆去看了三个月,可是,他们通篇只提了徐桂芬告密的事,没有人提许爱勇,我反反复复提审了好几遍,把我毕生所学的套话功夫全使了出来,可没有一个人提到他。”
“……原来我错怪他了。”邱平哭得太厉害,声音哽咽又含糊,“可是那会儿,爱勇哥已经死了三年了。”
张纯良忽然就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这大概是缠绕小平一生的梦魇。
“后来,我就开始养着不疑,一直养到他长大成人。”邱平笑了一下,“你说我给他起的名字好不好?不疑,不疑……可是人咋能真的一生不疑呢?”
收秋的村民干完了一天的农活,回了家。
他们把即将烧了做肥料的废弃秸秆折断,规规矩矩地码在了苞米地旁边,那鼓鼓的尖尖,像极了一个个沉默的坟冢。
“我想用尽一切对他好,我给他最好的资源,最优渥的环境。可是我发现、”邱平猛地咳嗽了两声,额头鼓出点狼狈的青筋,“我发现不疑他不会笑。”
张纯良缓缓坐直了身,诧异地瞅着邱平。
不会笑?他们认识的是同一个许二吗?
邱平浑浊的双眼里映出小河沟昏黄的晚霞,他又回忆起了那一天许不疑跟他说的话。
“舅舅,真没意思。”许不疑黝黑的眼眸泛不出一点光亮,他的语气散漫而无聊,“活着真没意思。”
那天,仿佛是一次礼貌的预告。
许二自杀了。
他试过飙车,割腕,喝安眠药,甚至在浴缸里溺眠。
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尝试着。
仿佛死亡就是他今生玩过最有趣的一次游戏。
“可是我不能让他死。”邱平的语气疲惫麻木,“我已经对不起他爹了,我毁了他一辈子,我不能再让他丢了这条命啊。”
他无数次痛苦哀求着许不疑别死,试着挽救他。
“舅舅,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只是我现在有点厌烦这样的生活,想提前下车。”许二凝视着他,却又好像万物都进入不了他的眼睛里,“舅舅,宽恕你自己吧。”
“不疑啊,我该怎么才能救你?”邱平涕泪纵横,嗓子干哑得可怕,他抖着嘴唇,迫切地问道。
“啊,救我吗。”许二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活这么大,好像也就在小河沟的时候还算有点意思,舅舅,你要救我吗?”
小河沟是邱平这辈子最害怕的地方,他真的愿意为许二回去吗。
“我们回去了。”邱平的语气很平静,又带着一丝颤抖,“可是不疑他没有遵守承诺——他跳河了。”
再次被救起来的许二,忽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舅舅,现在的小河沟和以前太不一样了,一点意思也没有。”许二头一次露出了愉悦的笑,“要是能想办法,让您记忆中的小河沟重新出现就好了。”
听到这里,张纯良瞬间毛骨悚然,不可置信地望向了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