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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令舟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他死死地盯着赫连良平的背影,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
他知道,赫连良平这一手,不仅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更是在狠狠地打他的脸。
帐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将校的刀剑都指向了赫连良平,只待方令舟一声令下,便会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剁成肉泥。
一旁的项小满与张峰也是一脸警惕,身体紧紧地绷着,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状况,就连贺忠这样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都暗暗握紧了拳头。
然而,方令舟却迟迟没有开口。
他不是不想杀赫连良平,而是不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富可敌国的贺氏商行,那五百万两白银和一百万石粮草,是足以左右他大业成败的关键。一旦将人杀了,别说那些钱粮会化为泡影,只怕连自己的计划也会败露。
“让他走!”方令舟的声音中带着满满地不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众将校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有所动作,直到方令舟再次喝了声:“让路!”他们才悻悻地收回了兵器。
赫连良平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连头都没回,只是对贺忠点了点头,便步伐沉稳的出了营帐。
贺忠随即让身后之人将那管事的尸体抬走,随后对着项小满等人招了招手。张峰哈哈大笑,一脸嚣张地推着项小满紧随其后。何文俊倒是看了一眼方令舟,微微躬身,也跟了出去。
方令舟的目光,从项小满等人身上移到了陆续的尸体上,眼中的怒火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
然而方好的一声“父亲”,却又如一泓清泉,将那怒火浇灭几分。
方令舟转头看了女儿一眼,眸中渐渐恢复了理智。良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吩咐道:“来人,把尸体抬出去吧,好好安葬。”
立刻有军士上前,将陆续的尸体抬了出去。
“你们也先下去吧。”方令舟对着一众将校摆了摆手,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众人同时抱拳行礼,也转身退出了大帐。一时间,帐内就只剩下方令舟父女二人。
方好扶着方令舟缓缓坐下,为其倒了一杯茶,目光却落在地上的血迹上。
父女俩皆是沉默不语,良久,方好才轻声问道:“爹,您后悔吗?”
方令舟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一声:“后悔?或许吧。不过,就算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悲哀,更多的却是一种坚定。
一幅幅画面,也随着他的这句话,缓缓展现。
十数年前,冀州城破,他的发妻,也就是方好的母亲,在乱军中被杀。
那一刻,他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他依然记得,抱着妻子的尸体跪在冀州城的废墟上时,心里是有多么的恨。他恨那些兵,更恨那个无能的诚王,他恨自己的无力,更恨这个世道的不公。
从那时起,他就发誓,一定要为妻子报仇。可唯一的女儿还小,他不敢也不能冲动,所以他选择了投降,降了自己的杀妻仇人。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可因为降将的身份,他只能屈居在刘文泰那种草包之下,郁郁十数年。
十数年的隐忍,已经快要将他的恨意驱散。他不止一次想要放弃仇恨,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把闺女抚养长大,再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出嫁,生儿育女。
然而上天却似乎有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三年前,天灾频发,以致百姓民不聊生,朝廷却依旧歌舞升平,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
他知道,这个刘武烈仅用数年就建立的大召王朝,已经病入膏肓。
世态炎凉,人心浇漓,再无药可救。
因此,他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当铁勒部叩边,间接将他推到了北豫的军事中心时,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隐忍十数年的智谋逐渐显露出来,他练兵,收心,聚将,敛财,不到一年,这三万大军便全部归附。
他要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建立一个新的秩序。这不仅是为了给自己的妻子报仇,也是在发泄自己十数年郁郁不得志的愤懑,更是挽救万民于水火的大义。
只是他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张峰亡父的那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是对他多么精准的评判。在那成百上千的学子因他而死之时,他的初心,就已经被欲望所取代。
……
方令舟深吸一口气,将思绪从回忆中剥离出来,他看向方好,声音低沉:“好好,为父知道你心里所想,但有些事情,你不会懂。”
方好微微低头,轻声道:“女儿知道爹爹心中有恨,但女儿更担心您会因此走上不归路。”
“不归路么?”方令舟苦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或许吧,但这条路,爹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方好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定,只能默默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方令舟看着女儿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愧疚,他知道自己亏欠女儿太多,但为了更大的目标,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好好,林家那位,你……”
“爹,都已经过去了。”方好抬起头,清澈的眸子中带着一丝落寞,“这样也好,要是我真嫁了过去,整个林家也会跟着我们担惊受怕。”
方令舟心里突然有些发酸,自己的女儿聪明善良,温婉可人,本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幸福美满的度过此生,到头来却为了自己,间接变成一个女军师。
“好好,你也回家去吧,毕竟是女儿身,总往军中跑也不像样子。”方令舟摆了摆手,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女儿想陪陪您。”方好轻轻靠在了方令舟的肩膀上。
“唉,女大要避父,可不能再像小时候了。”方令舟嘴里这么说着,却还是轻轻拍了拍方好的脑袋,“回去吧,爹还有军务要处理。”
“那我先回去,给您准备晚饭。”
“好。”
“您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爹就吃什么。”
方好淡淡一笑,点点头,站了起来,而后微微欠身,说了声“女儿告退”,随即转身出了大帐,留给方令舟一个孤独的背影。
方令舟端起茶盏,目光落在面前的玉石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贺氏商行,赫连良平……”他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石表面的符文,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这位北凉皇子,不简单啊……”方令舟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但更多的是警惕,“还有这个项小满,年纪轻轻却……呵呵,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兄弟,希望日后,你们不要成为我的绊脚石。”